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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

傑森看了德雷克一眼,後者身上還套著寬鬆的睡衣,明顯剛睡醒。

德雷克打了個呵欠後,才無精打采地回應:「……不早了。」

傑森瞥了眼時鐘。的確,已經快要中午了,「你昨天有熬夜嗎?」

「失眠。因為睡不著乾脆起來。」德雷克倒進沙發中,「現在有點頭痛。」

「都幾歲了,作息規律一點。」

「……我還沒有老到那種程度。」

「身體都爛成那樣了,作息規律一點。」傑森從善如流地換了一個理由。

「……」

德雷克盯著傑森看了幾秒,因為想不到回嘴的話而保持沉默。

傑森的視線重新回到手中的紙張上,「你這時候來找我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

「嗯。」

「先坐一下,我把這邊的東西看完。還有,記得晚一點要跟賽維爾女爵見面。」

「嗯……」

 

德雷克在沙發中窩了沒幾秒就再次站起身,慢慢晃到了傑森的書櫃前,隨手抽出一本筆記本當消遣用的讀物。坐回沙發之後,德雷克才瞄了一眼筆記本的書脊,上面標示著1015-3。

1015年,那是傑森回到帝國後的第一年。那一年他還沒有流亡到帝國,因此那段時間發生的事他都只能從傑森的筆記中得知。

就業率、人均所得、犯罪率、出生死亡率以及移入移出……傑森的筆記上寫著各種數值,也不知道在人手匱乏的初期是怎麼估算出這些數值的。那些數值說明了第七街區曾經是個怎麼樣的地方。

十年前的第七街區……雖然曾經聽傑森說是「每天都有人死去」,但他埋首在研究中,並沒有實感;剛到帝國為傑森工作時,他自己的身心狀況也是一團糟,根本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管別人的事,直到傑森救了緋穎之前,他對於研究以外的事物都漠不關心。

德雷克隨興地翻著傑森過去寫下的紀錄,直到傑森工作到一個段落,從書桌後方站起身,舉起手伸了個懶腰。

德雷克闔上了筆記本,想站起身將筆記歸位時就被傑森按著肩膀坐回沙發上;傑森從對方手中拿回了自己的筆記,放回書架的空位。

 

德雷克看著傑森的背影,有看了看書架上一整排的筆記,「你對現在的第七街區滿意嗎?」

「還不到讓我滿意的地步,不過已經比我期望的更好了。」傑森轉過身,「你原本是要問我這個嗎?」

「不是,只是剛好想到。那你要怎樣才會滿意?你一開始的願景幾乎都實現了……那你下一階段的目標是什麼?引入魔法?然後呢?」

「我希望達成我父親的遺願。」

「對別人說謊就算了,你居然覺得可以用這個理由敷衍我?」

「我不……」

「你才不會因為第七街區變好就滿足。」德雷克迎上了傑森探詢的目光,有些惱火地瞪了回去,「我不是瞎子,我知道你想讓帝國全面現代化,只是剛好從教會完全不管的第七街區下手而已。」

傑森在德雷克的注視下挫敗地別開臉,放棄否認,「你一直都知道?」

「大概三四年前發現的。」

「……從結果來看,我的確也達成了父親的遺願,讓第七街區變成一個更好的地方。」

「嗯。」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過帝國的事你已經牽涉很多了……我覺得你知道越少越好。」

「嗯。」

「謝謝,你能理解就好。」傑森真誠地向德雷克道謝。

對於第七街區,他的心中一直都有著模糊的理想,在那個理想形成模糊的計畫後不久,他就意識到他必須找一個可靠的魔法師團隊。帝國目前對於魔法十分排斥,然而那是過去人為操弄導致的後果,目前僅存的魔法技術都被捏在教會手裡,因此,如果想仗著會魔法就在帝國中任意妄為,很快就會暴露身分。

除此之外,他也想針對第七街區的魔法遺跡做研究;在數百年之前,帝國的魔法技術是遠遠領先其餘諸國的,即使經過魔法師獵殺行動的摧殘,依舊有不少遺跡。

他希望團隊中有謹慎的執行者,這部分只要他能給出合理的報酬就能雇用到口碑夠好的傭兵,真正困難的是聘請有經驗的研究員;自學成材且願意經手非法工作的魔法師並不少,但如果以態度嚴謹又能進行系統性分析研究為條件,這樣的人大多都有高學歷以及穩定工作,不太可能會和他一起到帝國進行非法研究。

就在他為這件事忙的焦頭爛額、差不多打算將這個計畫延後時,德雷克正好出現了。

德雷克是他見過最優秀的魔導師,也是最適合的人選。

 

「我是要說米歇爾的事。」

「什麼?」

德雷克抬起頭望著傑森,「……上次的診療,用了三十分三十二秒。」

傑森在聽見「診療」兩個字時呼吸一滯,再聽到秒數後緊張感稍減,卻沒有完全放鬆。

「……我記得這幾年的平均時間是三十分二十五秒,最久的一次甚至有到三十二分鐘。」傑森背出了數字,德雷克也點了頭證明他的記憶並沒有錯,「就算這樣……」

德雷克緩慢卻肯定地再次點頭。

傑森沉默了幾秒,「讓我想想。」

這幾年來,德雷克持續地幫白鴉維持精神上的平衡,每次耗費的時間不等,但大致上是介於二十九到三十二分之間;隨著技術的熟練,這幾年的誤差幾乎穩定在一分鐘之內,因此,三十分鐘又三十二秒,這是個十分安全的數字。

然而德雷克卻刻意把這件事告訴他。

數字是非常可靠的參考依據,但任何一個有診療執照的魔導士都明白,自身的感知能力和數值同等重要;只看數字說話而忽略診療者個人判斷、進而導致誤判的案例在各種儀器剛被發明出來時屢見不鮮。

數字非常安全,但德雷克仍然向他報備了,這代表德雷克在診療過程中感受到的異樣感強烈到讓他甚至必須無視客觀數據。如果這是真的、如果德雷克的感知正確無誤的話——

「如果……」傑森思索著,「現在再診療一次,結果會準確嗎?」

「現在的話,我會無意識加快診療過程。」在產生懷疑與憂慮之後,就不可能平心靜氣地進行診療了,在此之後的計秒不具任何參考價值。

「……你的建議是?」

德雷克心中早有答案,想也不想地回答:「找另一個診療師來確認,如果你答應的話,我可以提供人選,是我非常信任的朋友;只要你能想辦法安排交通方式,他一定願意。」

「……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安排。這件事你應該還沒告訴任何人吧?」傑森為求謹慎又追問了一句,得到了意料中的搖頭,「維持現狀。還有,如果情況真的變成那樣,你能估計出剩下的時間嗎?」

「一個月。不過,這種病例太少了,所以我也沒辦法保證。」

傑森因為比想像中更加緊迫的時限而從胸腔深處擠出一聲嘆息,「一個月啊……我先想想該怎麼安排,等等把你那個朋友的資訊寫給我。」

「好。把人帶過來的花費直接從我薪水裡扣吧。」

「你不需要——」

「傑森。」

「至少讓我分擔一半。」

「不行。你出力,我出錢,就這樣。」

「……好吧。還有,既然這樣,要不要取消和賽維爾女爵的會面?」

「我會用一點鎮靜效果再去。」

「那種法術盡量少用。」

「如果沒有必要我也不想。」

「……也對。你自己評估吧,不要太勉強。」

「嗯。」

 

用魔法強行改變人體分泌進而調整情緒雖然很有效率,但使用頻率過高很容易導致分泌失調,上次白鴉和葛瑞森突然被帶到王都的那天德雷克就用了兩次,一次是在和國王對話時,第二次則是在他匆匆趕回第七街區,換了身裝扮後將敵人殲滅的時候。

「時間差不多了,你先去換衣服吧,克里斯最近在王都有事,所以會是其他人來接你,這次是那個喬伊,記得吧。」傑森提醒了一句。

「嗯……」

 

鈕扣一顆一顆扣上,他將那些華麗又厚重的衣服一件件穿到身上。

照理說現在是不該再濫用了,但是如果不用的話,他就沒辦法用自然的態度和莉蒂亞說話了。莉蒂亞最在意的是艾爾弗雷,如果她知道白鴉的情況出了變化……會是什麼反應?

 

「那、那個,賽連席恩,我是巡邏隊的成員,您可能忘記我了不過……」曾經見過的某個巡邏隊隊員緊張到結巴了起來,「今天由我護送您前往王都……」

「我記得喔,喬伊……」不過也就只是記得而已,「謝謝你。」

「是、是的!」

 

馬車的車輪轉動著,向王都駛去。

當然也可開誠布公地把事情說清楚,但是現在就說的話不只沒有把握,還有可能會暴露他自己就是診療者以及魔導士的事實。

最重要的是,到底要怎麼和他們說?

 

賽維爾家的大門在他眼前敞開。

「賽連席恩先生,少主已經在會客室等著您了,請往這邊。」賽維爾家的男僕……按照傑森的說法,可能也是暗衛吧,雖然從舉動上完全看不出來。

「好的,謝謝……」

 

向上的階梯、昂貴的地毯、逐漸縮短的距離。

腦袋脹痛,明明應該將注意力放在稍後的會面上,但他卻不由自主地一直思考著白鴉的事。直到現在,這種在緊張時就胡思亂想的習慣還是改不掉——

 

「……你知道史卡雷特要我不要追查你的事,否則交易就終止嗎?」

雖然身體不適,但是法術的效果讓德雷克能立刻做出反應:「現在才知道。」

德雷克知道莉蒂亞打算結束例行的問候,進入正題了。

「史卡雷特對你大概不錯吧?他花了多少錢買你?」

德雷克抬手比了個數字,故意選用有些曖昧的措辭,「固定是這樣,有其他花樣再加。」

不管是誰問他都會這樣回答。順帶一提,所謂的「固定」是指他最初和傑森簽訂契約幫他做研究時對方承諾的薪水,「其他花樣」則是零零總總,包括幫他稍微影響王都有力人士的想法、出賣色相陪他演戲、治療他臨時撿回來的傷患等等。

「真是大手筆。」莉蒂亞看了眼,掩著嘴輕笑,「他想辦法弄回來的錢至少有兩成都進了你的口袋吧?」

德雷克一挑眉,不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比了個數字,可沒說後面接了多少個零,原本還以為莉蒂亞會猜少,沒想到居然能說中……不過也可能只是隨便說說來探他口風而已,所以這個問題不能回答。

莉蒂亞也不在德雷克的收入上多糾結,話題一轉,「你們有寫合約嗎?我記得你也來這邊挺久的,應該不是出於忠心或日久生情之類的吧?」

「有契約。」德雷克頓了頓,「我想走的話,也付的起違約金。」

「那麼,既然你到現在還沒離開,說明你覺得史卡雷特在做的事……不管是什麼事,你是認同的。」

「……至少他還付的起我的薪水。」德雷克迴避了莉蒂亞的問題。

莉蒂亞笑了笑,不再追問,「好吧,那麼……剛剛我好像問太多問題了,你有什麼問題想要問我嗎?」

「不,我沒什麼想問……」

「你不想問,那就讓我說吧。」莉蒂亞打斷了德雷克的話,語調和緩卻不容拒絕,「放心,這件事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不算是秘密;其他那些人……你就算不小心說溜嘴他們也不會相信,所以這就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德雷克皺了皺眉,嘆了口氣,順著對方的話重複了一遍:「好吧,只是個故事,大概是我夢到的。」

莉蒂亞噗哧一笑。德雷克今天倒是一點都不委婉。

 

於是莉蒂亞說起了那個美好、虛構且不值一提的「夢境」。

「我第一次見到艾爾的時候,我們都還很小。」莉蒂亞唇邊泛起淺淺的笑意,「在我們見面前,家裡的人就一次又一次的交代,不管他說什麼我都不要反駁,不管他送什麼見面禮我都要說喜歡……雖然沒有人直說,但我那時候就隱約知道這些話的意思,反正不管我喜不喜歡,我都一定要嫁給他。」

莉蒂亞看著德雷克相當不明顯的表情,笑容中帶上了一點自滿,「驚訝嗎?我一直覺得我小時候有點奇怪,也不算是特別聰明,但有些事就是特別清楚,不知道為什麼。」

「……嗯。」這樣還叫做「不算特別聰明」?德雷克在心中質疑了一句。

「因為家裡的人一直說那些話,我還以為我的未婚夫會是個多糟糕的傢伙……不過一個小孩子,能糟糕到哪裡去?何況那還是艾爾。第一次見面的印象還不錯,而且他居然沒有送那些我已經看膩了的花束還是玩具首飾,而是送了我一本童書……那本書我現在還留著,艾爾送我的禮物,能留的我都留了。」

「我父親挺聰明的,他很早就告訴我,艾爾是個沒主見的傻孩子,而且埃斯利亞家全都是只會做夢的廢物;只要我能嫁給艾爾,埃斯利亞家就是賽維爾家的一部份了。雖然我很討厭我的父親,不過這幾句話,我覺得他沒有說錯。」

莉蒂亞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直直望著德雷克,看德雷克沒有如她所願的反問後也不氣餒,自顧自地就說了下去。

「後來,我發現艾爾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差,所以就這樣繼續下去了;我們從小就在一起,所以我也見過艾爾的家人好幾次,說到這個,你也見過他們,所以你應該也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埃斯利亞家就是一盤散沙,如果不是死神威名猶在,他們早就該被淘汰了。他們之中稍微有腦子一點的人發覺這樣下去不行,於是便試圖養出第二個死神,最後死神成了青鳥,他們的理想也成了笑話;當然,一個家族中最理智的幾個人都只能想出這種餿主意,這個家族還有什麼未來可言?」

莉蒂亞的視線飄向了牆上的肖像,「至於我的家族……我只能說,賽維爾和埃斯利亞的確是門當戶對。我的父親不是個好人,而我大哥……不僅不是好人,還是個聽不進勸告的廢物;雖然我父親將子女視作工具,不過他十分善待好用的工具,他找人教我作為一個淑女該學習的一切,同時也親自告訴我嫁入埃斯利亞家後該如何靠著沒有主見的艾爾掌控整個家族。總之,只要我還有用處,他就會對我好,這是雙贏,對吧?」

德雷克猶豫著該不該點頭。說「雙贏」好像有點奇怪,一般而言,這個詞通常不會用在父女關係上才對。

「父親是打算讓兄長接手一切,可是為了讓我能更有效率的在埃斯利亞家站穩腳步,他還是給了我一些能用的東西。如果他只做到這種地步的話,我可能就會按照他的計畫一步步走下去,反正艾爾的家族有跟沒有差不多,握在我手裡可能還有效率一些……後來那些事,怎麼說呢……」

莉蒂亞首次停了下來,沉吟著。

德雷克安靜地聽著這些不該聽的秘聞,臉色如常。他早知道莉蒂亞表裡不一,但他沒有想到莉蒂亞會把這些檯面下的事通通告訴他這個不知底細的外人;如果再年輕個十歲,他可能會覺得莉蒂亞是別有圖謀才和他說這些,不過現在他會覺得莉蒂亞純粹只是憋得太久了。

她懷著無數心思,也在暗中做了許多,但知道的人卻寥寥無幾。德雷克知道帶著秘密生活的感覺,而他至少還有幾個能共享秘密的人,而莉蒂亞卻沒有那樣的對象。

莉蒂亞腦中的念頭以及付諸實行的每一個決策都如此驚世駭俗,在道德和法律層面都無法立足,即使有少數的部下知道她的所作所為,但下屬和朋友終究不對等,無法成為傾訴對象。

此時此地選擇對他說這些,不過是因為他表面上的奴隸身分,即使這次談話內容洩漏出去,也不會有太多人認真以對。

 

莉蒂亞思索了幾秒後,再次開口:「我的父親還有我的兄長,他們做得太過火所以惹毛我了。」

德雷克有了不好的預感,匆忙開口:「關於這點,我不太想知、」

「我在他們的馬車上動手腳,讓他們出了意外。」莉蒂亞忽略了對方絲毫沒有聆聽意願的事實,豪不廢話地直奔重點;看著面露無奈的德雷克,她愉悅地笑了,「都已經聽到這裡了,就聽完吧,花不了多少時間。」

德雷克看著對方得意的神情,有些想笑,又覺得不合時宜,「您要怎麼確定我不會洩密?」

「『死人不會洩密』,一般是這麼說的,不過我的答案是『因為你是艾爾的朋友』。」

「……如果我還是說溜嘴了呢?」

莉蒂亞笑著搖了搖頭。德雷克沒有費心去猜莉蒂亞想表達的究竟是「你不會」、「沒有人會相信」還是其他什麼意思。

 

「那麼,我能繼續說故事了嗎?」莉蒂亞語調輕快地詢問。

當然,這只是個禮貌性的詢問,不管對方回答什麼,故事都會繼續下去。

「……請。」

「父親的計畫是這樣的:『在莉蒂亞嫁給艾爾弗雷後的第三年,人人愛戴的『青鳥』因為受到感召而回到神的身邊。』要控制埃斯利亞家的話,三年已經非常充分了,除此之外我還要盡可能地向所有人展現我和艾爾的感情有多和睦……啊,我記得父親的原話是『至少幫他生兩個孩子』。」莉蒂亞看著聽眾的表情,又多解釋了一句,「我是個聽話又聰明的孩子,所以父親對我說話都這麼直接。」

「我和兄長都是父親教出來的,父親並不讓母親參與我們的教育。我只見過母親三次,她曾經對我說:『妳是個怪物,是妳父親放到我肚子裡養大的怪物,妳一點都不像我,妳和他一個樣子。』後來,嗯,她就病死了,外界都說父親悲傷了很久,不過我看不出來,就我所見他大概悲傷了兩分鐘左右。」

「按照父親的計畫,兄長會繼承賽維爾家,而我會讓我和艾爾的孩子繼承埃斯利亞家;因此,賽維爾家會變得更加穩固,帝國也會因為少了埃斯利亞家這個隱患而更加強盛。當然,這都是空談,說帝國『強盛』只是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話。」

「……是嗎?」德雷克不置可否地反問了一句。

「當然是。如果帝國無比強盛,教會根本沒有必要頒布禁令。就連身為國王的克萊恩都不能隨心所欲地獲取海外的情勢,在這種情況下,誰還相信教會那套毫無邏輯的說辭?」莉蒂亞抿著唇,輕輕哼了聲以示不屑,「現在想想,父親應該也不是真的相信那套,只是為了不得罪人才那樣說……啊,我好像有些離題了,抱歉。難得有機會提起過去那些事,所以變得有些嘮叨了。」

「不會。」

「我剛剛說到哪裡了……?啊,對了,父親對我、對兄長還有對艾爾的規劃,關於青鳥蒙主寵召的那部分,我並不是一開始就知道。如果計畫只到和艾爾結婚、奪取埃斯利亞家就終止,我很樂意執行,我也不認為我會失敗;但是父親為求穩妥,決定要在繼承人誕生後殺死艾爾……這點,我就沒辦法不管了。」

 

「說個題外話吧。德雷克,你有最喜歡或最討厭的人事物嗎?」莉蒂亞接著又問:「你能把介於兩者之間的東西排名嗎?」

「……大部分可以吧。」

「嗯,那少部分呢?如果遇到一定要擇一挑選的情況下,還是能排的出來吧,但是那就太浪費時間了。父親要我把心中重要的東西都先排好名次,這樣真的要取捨時就不會猶豫太久。在父親的心中,兄長就等於賽維爾家的未來,而我只等於一個埃斯利亞家,想當然是前者比較重要;父親把兄長還有家族都排在我前面,然後我把艾爾排的比父親和兄長更前面,然後父親誤判了我對事物的排名……只是這樣而已。」

 

德雷克點了點頭。莉蒂亞把話說得很白,要聽不懂也很難。

「我也有考慮過向父親提出諫言,不過在我提出諫言的瞬間,父親就會發現艾爾在我心中的分量;這樣就太危險了,我不想賭這一把。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艾爾,即使是父親也不行。」

「正常的情況下,艾爾是絕對不會受傷的。」莉蒂亞的的聲音小了一些,但語速卻越來越快,「我、菲爾或克萊恩都一樣,我們會保護好他的,就是因為教會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我們才能這麼輕鬆地去……但是,他卻……我們總是把他當做誘餌,但是只有那一次,我們失算了。」

「……誘餌。」德雷克重複了一次,「所以……那不是教會第一次想除掉艾爾。」

「當然不是。雖然艾爾是『青鳥』,但是在他們眼中那和『死神』是一樣的,他們怎麼可能容忍帝國再一次出現異教之神。」

「……帝國不可能出現第二個死神。」

「是啊。當初的埃斯利亞家也就出了那麼一個舉世無雙的人才……艾爾的天賦還不錯,但是在這種沒有戰爭的時代,我們不需要死神,只需要青鳥,不過教會連這都不能容忍。」

「艾爾很善良,所以這麼善良的人為了讓帝國人民能過上更好的生活決定引進魔法。我們讓教會這麼認為,所以教會一直都十分針對艾爾,但是艾爾的品行讓他們沒辦法隨便把罪名冠到他頭上,所以只能採取最簡單也最粗暴的方法。德雷克,由知道魔法的你來告訴我吧,教會養的那些怪物,到底該算是什麼呢?」

面對莉蒂亞突如其來的提問,德雷克猶豫了一下。

「不能說嗎?」莉蒂亞敏銳地察覺到了德雷克的停頓。

「不是不能說,只是……在想該怎麼說。」還有該說多少。

莉蒂亞點了點頭,安靜地等著德雷克組織詞句。對話開始時她是真的完全沒想從對方身上探出什麼情報,剛剛會發問也是一時興起,畢竟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無足輕重——無論教會養的那批人究竟是「什麼」,那都是敵人,而且是必須斬草除根的麻煩存在。

教會養的暗衛和其他家族養的暗衛沒有差異,然而教會養出來的暗殺者卻不能僅用死士來稱呼,那些……比起人類,更接近怪物。

 

「那是……不人道的魔法,目前在國際上是全面禁用的。那種魔法的用途本來就是為了把人變成兵器,如果是對已經長大的普通人用的話,雖然可以破解但是會留下很多症狀……如果是像教會一樣從小培養的話,就不可能解除。」而且只要能證明敵人受法術影響,那麼殺害這種死士甚至不算犯罪。

不過這種製造人形兵器的法術在外界已經差不多被淘汰了,畢竟把「人」變成「機器」的過程會讓那些死士在一定程度上喪失生活自理能力,還需要派人跟在一旁照料以及發號更瑣碎的施令。種種因素加起來,這種死士在資訊傳播發達的外界早已近乎絕跡。

「……是嗎。總之,的確是除了殺掉之外沒有任何解決辦法,是嗎?」莉蒂亞想起了過去曾經僥倖抓到的那幾個死士,那種令人作嘔的異常感仍然歷歷在目。

那種東西比獵犬更加兇暴、比獵犬更加不受控制,雖然有著人類的外型但腦袋中似乎只有任務。

在教會首次開始派那樣的東西暗殺艾爾弗雷後的第二年,她手下的人找到了幾個教會培養那種東西的據點,由克萊恩宣布那些人信仰邪神,由艾爾弗雷帶頭將那些據點燒的一乾二淨,菲爾則負責那些漏網之魚以及其他檯面下的善後工作。

在那之後,他們就算是正面和教會槓上了,當然,艾爾依然對此毫無所覺。

 

「目前沒有找到其他方法。」德雷克回答。

所以他才在那片空屋區把所有人都殺了——第一批攻擊的敵人接到的命令大概是活捉所有人,因此米歇爾他們才得以支撐一段時間。他趕到現場時,傑森的指令和他自身的想法達成一致——在這裡除掉敵人。

傑森部署在第七街區的那些人已經排除部分敵人了,他要做的是掃蕩與殲滅,這種任務令人不快,但毫無選擇。

 

當時他還懷疑過教會為何會這麼快就有所反應,而莉蒂亞不久前的說法正好解答了當時的疑惑。艾爾弗雷一直都是誘餌,是擺在檯面上用來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標靶,這次王都的那些人再次重施故技,將米歇爾的情報洩漏給教會,讓他們再次派人追殺……只要能把那些人引出來,結果就毫無懸念了。

就算他當時沒有一舉殲滅所有敵人,想必援兵也會隨即趕到吧。因為以國王為首的一行人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打壓下教會的勢力……和過去利用艾爾弗雷一樣,他們將白鴉置於險境中,以此引出暗處的敵人。

 

「那種東西把艾爾殺死了。」莉蒂亞緩緩抬起雙手,摀住了自己的面孔,「因為我們的疏忽,艾爾死了。我要保護艾爾,但是沒有成功,所以我要補救……這一次我不會再失手,絕對不會。」

德雷克不發一語,這不是他該發表意見的時候。

「或許我只是拿艾爾當藉口而已。」

莉蒂亞的聲音因為被手掌遮蓋著而變得有些模糊,不過並不妨礙德雷克聽清楚她說的話。

「我們都需要藉口。」莉蒂亞掩面低喃著:「艾爾很善良吧?看,我們是為了這麼善良的艾爾才做那些事的,所以我們應該也壞不到哪去。我和……我們,可能都是這樣想的。」

「我們」包含誰?伊凡斯?國王?德雷克思索了幾秒,接著便注意到莉蒂亞的語調似乎有些怪異。

「我是愛著他的。真的,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為了他甚至不惜排除父親、取代父親的地位,但是為什麼這樣還不夠……」

莉蒂亞越說越快,語句和語句之間的空檔依稀能聽見急促的呼吸;德雷克只能看見對方無名指上那枚造型簡單的戒指,卻無法看見手掌之後的面孔。

 

「我一直在想,要是艾……米歇爾又出了什麼事,我會怎麼做,可是我想不出來。」

「……賽維爾女爵?您還好嗎?」

「我想保護他,但是到最後什麼都沒做。如果這真的是愛情,我不是應該憤怒到什麼都不顧,直接去把教會踏平嗎?我又不是辦不到……但是我沒做,我知道這樣沒有效率,這樣會死很多人,所以我還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一直等著,等到能幫艾爾報仇的時候……」

「賽維爾女爵,您、」

「……但是如果我能忍的下來,是不是就代表艾爾對我來說根本就沒有那麼重要?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愛他,我可能只是喜歡保護一個人的感覺而已,我可能——」

「賽維爾女爵!」

德雷克低吼了一聲。

像是被切下開關一般,莉蒂亞滔滔不絕的叨唸毫無預警的中止,她維持著原本的姿勢幾秒,接著雙肩便緩緩放鬆了下來,當她再次抬臉望向德雷克時,又是原先那副端莊的微笑。

「抱歉,我說的太多了,造成你的困擾了?」

莉蒂亞抬手撥了下頭髮,接著便將雙手交疊後輕輕放在腿上,挺直了背脊,用完美無瑕的姿態面對著客人,彷彿剛剛的失態從未發生。

「…………嗯。」德雷克實在沒辦法克套地回答「還好」。如果他只是個平民,剛剛聽到的那些話都足夠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了,要是他剛剛沒有出聲打斷的話,誰知道莉蒂亞還會說出什麼。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如果沒有必要的話。

「真是體貼。」

莉蒂亞注視著來自第七街區的客人。德雷克的神態沒有太大變化,不過從剛剛把她叫醒的那一聲來判斷,德雷克的確是著急了;剛剛那好像是自她認識德雷克以來,對方除了唱歌之外,發出最大的音量。

她不該說這麼多,德雷克也不該聽到這麼多。

莉蒂亞冷靜了下來。

「我覺得你是個不錯的聊天對象。」或是說,不錯的傾聽者,「所以有句話我還是說一下好了,雖然免不了挑撥離間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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