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稱 複數

「傑森大人正忙於公事，請在此稍候。」

「喔？」二號挑起一邊眉毛，看著眼前的侍女睜眼說瞎話，「公事？」

「是的，公事。」侍女微微一笑，「十分抱歉，我現在就去請侯爵過來。」

二號盯著侍女的背影，直到她離開會客室。過去接待他的都是那個金髮碧眼、叫做朵拉的少女，這次卻換了個人；新來的侍女有著不起眼的黑髮，眼眸的顏色深到和幾乎和瞳孔融為一體，皮膚白皙細緻卻毫無血色，從臉孔看來年紀應該和朵拉差不多，但身材卻還未發育，像個孩子一樣。

二號在心中將這張生面孔和過朵拉比對了好幾次，發現兩人除了年紀之外幾乎找不出任何共通點。

上次造訪這座宅邸時，史卡雷特提出要讓朵拉就讀王都的女子學校，這次就換了個侍女，這兩件事之間肯定有關聯……問題就是相關到什麼程度了。

 

出乎意料的是，在短暫的會面過程中，史卡雷特從頭到尾都沒有提起那個黑髮的侍女。談話期間，侍女曾有一次進入房中幫兩人換上新泡的紅茶，視線一直低垂著，始終不發一語，這讓二號想起朵拉——金髮的侍女進房時總是帶著燦爛的笑容，收拾桌面或送上點心時都會有意無意地往史卡雷特的方向瞥去。

等他要離開時，跟在他身後替他拿著大衣和手杖、準備要送他到門口的也是那名黑髮的侍女，朵拉完全沒有露面。

 

二號看了新面孔幾眼，放慢步伐，隨興地開口問道：「先前那個女孩怎麼了？」

「……您說的是朵拉吧？她有點忙，所以由我接替她的工作。」侍女停頓了幾秒，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自我介紹，「我叫做夏莉。」

「夏莉。」二號簡單地點頭致意，「以後我們或許會常常碰面。我叫做約翰。」

二號特別留意了這個侍女對這名字的反應，出乎意料的是，侍女並沒有直接接受這個毫無誠意的假名，「是嗎？但我之前也聽您自稱過別的名字，是我記錯了嗎？」

二號沒有露出絲毫尷尬，「妳應該是認錯人了吧？我們以前應該沒見過。」

他們沒有像這樣正面交談過，不過名為夏莉的侍女如果一直都在這棟宅邸中的話，從某個轉角處見過他也是正常的……再說，史卡雷特或許也已經特別和這個女孩交代過什麼了。

 

「嗯……抱歉。我對認人……不太擅長。」

「沒關係。」

二號默默在心中吐槽了這愚蠢的對話以及侍女破爛的演技，但臉上依然裝成沒事的樣子繼續搭話，「之前那個孩子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宅邸中的僕人通常有固定的職務，之前都是那個朵拉負責待客，突然換人的話，常上門的客人有點疑問也是正常的。二號看準了這點才會在夏莉已經說朵拉「有點忙」之後又繼續追問。

「她沒事。只是有些事要忙。」夏莉依舊維持著原先的答覆。

「……」二號問不出想要的答案，只能自己把話說開，「該不會她就是史卡雷特大人要資助的那個女學生吧？」

夏莉眨了眨眼，卻沒有立刻回答，望向二號的視線包含著很明確的疑問：你怎麼會知道？

二號清了清喉嚨，「妳知道是我的主人出手幫助才能打通關係的吧？」

「是這樣嗎？那麼真的是非常感謝。」

二號覺得自己沒有從那模板化的回答中感受到任何一丁點的謝意，「其實對大人來說，再多加一個名額進去也沒關係，但是剛剛我和侯爵這麼提議時，他卻拒絕了。」

「這樣嗎？但是也沒辦法……如果連我都離開了，就沒有熟知傑森大人生活習慣的人了。」

二號並沒有從少女的嗓音中聽出任何嫉妒或不滿，但是也沒有欣喜或不安；她只是平舖直述地說著一個事實，完全略過個人情緒。

「妳似乎很喜歡侯爵呢。」

「那是當然。如果不是侯爵，我早就死了，我十分尊敬感激那位大人，因此我會善盡作為侍女的職責。」

和方才一樣毫不遲疑的答案。

大門已經近在眼前，二號在心中嘆了口氣，看樣子他今天是沒辦法從這個奇怪的侍女身上挖掘出有用的情報了……不過，也不能說是毫無收穫。

「謝謝。」二號伸手接過自己的大衣和手杖，「和妳聊天十分愉快，夏莉，我還有這種機會嗎？」

「……那是我的榮幸。」依舊是教科書般的答案。

 

 

夏莉站在門前目送著客人離開視線，接著才退回門內，輕輕地將門鎖上，背靠著門板呼出一口氣，接著雙手一撐，挺直了背脊，往不久前才離開的會客室方向走去。

「好麻煩……」

說實話她並不擅長這種事，一般而言，接待客人都是朵拉負責的，她負責特定範圍的打掃以及完成被指派的各種雜務……通常是不需要和外人見面的那些；不過朵拉去王都讀書後，接下來可能就必須接手朵拉的工作了，這實在讓人開心不起來。

和不認識的人說話，萬一被套出對侯爵不利的情報怎麼辦？雖然她目前知道的還不多，但未來好像會知道更多……如果不好好把之前都忽視的缺點都改正的話，總有一天會給恩人帶來麻煩……

 

夏莉在會客室門前站定，敲了敲門，「傑森大人。」

「進來吧。」

夏莉推開門，發現傑森還待在原本的位子上。

剛剛她進入室內幫兩人倒茶時只聽見了一些零碎的字句，她似乎聽見了幾個位在帝國南方的地名以及海域的名字。那時候大概是在談海上走私相關的問題吧。

「他跟你說了什麼？」

「朵拉的事，有特別問我對朵拉去王都的看法，還問我知不知道他的主人有幫忙。」

「還有呢？」傑森沒有問夏莉是怎麼回答的，他大概能猜到。

「嗯……還有換個方式問我想不想去王都，我說不想。」雖然看不慣朵拉洋洋得意的樣子，但她真的對於去王都就學這件事絲毫不感興趣。

她完全不懂朵拉的想法……不，這樣說也不太對，她能理解朵拉在想什麼、會怎麼解讀一件事以及對應情況下會有什麼舉動，但她卻不知道朵拉的腦袋是怎麼發展出那種邏輯的。

「很好。」傑森點了點頭，「他這陣子會比較常來，妳以後見到他就按照今天這樣就可以了，不用特別多說什麼也不用特別親近，反正過一段時間後傳話的工作就會交給別人了。」

夏莉一點頭。以後傳話工作會交給別人？誰？雖然不知道，不過不用她負責算是好消息。

「那是賽維爾家的暗衛，以前也偶爾會在第七街區打聽消息，和緋穎認識一段時間了，如果不知道怎麼應付的話去問緋穎就好。」

夏莉又一點頭。其實緋穎有和她說過了，緋穎說那個男人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可怕，要她放輕鬆，隨便裝傻應付就行了。

「對朵拉有什麼想法？」傑森冷不防地問了一句。

夏莉的眼睛眨了好幾下，「有很多不好的想法。我覺得我沒辦法喜歡她，不過，為了讓我自己不要被干擾……我會從今以後盡量避免對她有任何想法。」

討厭一個人是要花很多心思的，她認真思考過後覺得把時間和精力花在朵拉身上非常浪費時間，因此才做出這樣的答覆。

「……不要太壓抑了。」

夏莉再次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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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妳對那另一個侍女有什麼感想？」

莉蒂亞聽完了下屬和史卡雷特溝通協調的部分後，就順著報告後的補充繼續詢問。

「看得出來她沒有說實話，不過單從措辭上挑不出問題。」二號如實回答。

那個叫做夏莉的侍女在情感表達上本身就內斂，好處是她不會洩漏太多情緒，相對的，壞處則是她也無法偽造出逼真的情感。二號能看出有幾句話她說的言不由衷，但是想進一步探聽各種消息時，卻不如之前向朵拉打探來得順利，在話題還沒深入之間，夏莉就會保持疏離的態度，拒絕進一步溝通。

「和要送到學校的那個比起來呢？」

「如果是說作為侍女稱不稱職的話，完全不能比。那個叫做朵拉的有點小聰明，但我猜史卡雷特什麼都沒告訴她，八成是為了不讓她待在宅邸裡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才用這種方法把她送走，多少能有一點用。」

二號回憶著，以前和朵拉搭話時只要不經意地表露出對史卡雷特的敬重，就能輕易地卸下朵拉的防備；朵拉聽見別人稱讚史卡雷特時露出的情緒恐怕不是如夏莉一般單純的「尊敬」……只可惜，史卡雷特對於這個年輕漂亮的侍女似乎沒有男女之間的情愛。

如果史卡雷特真的是個一無是處的紈褲子弟，那麼朵拉最好的下場也就是成為情婦，不知道金髮的侍女是沒意識到這點，還是意識到了也不在意？

而且名為夏莉的侍女最後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說了一句話：「我會善盡作為侍女的職責。」所謂侍女的職責是什麼？要定義的話或許有點細碎繁雜，不過肯定不包含拿著主人的錢到王都去讀書、棄主人日常生活於不顧。

相比於朵拉，夏莉是個更盡職的侍女，所以反過來說，傑森給予夏莉的信任應該也遠高於朵拉；從這個方向來推論的話，送朵拉到學校這件事就不具太多威脅性了，充其量只是把沒有用又捨不得扔掉的棋子放遠一點，以免攪亂全局，順便還能當成寄放在合作夥伴手中的人質。

「是這樣的話就好了，不過到時候還是讓人監視學校那邊一段時間吧。另外送去的那幾個孩子也觀察一下，看看有沒有能用的。」

「是。」

 

彙報差不多到了尾聲，門外傳來通報，伊蘭侯爵菲爾大人來訪。

莉蒂亞的眉毛微微挑起，「喔？他還真會挑時間，帶他到會客室吧。」

「但是少主，您才『剛參加完喪禮回到王都』，應該要多休息才是……」

「這種話說給那些白癡聽就可以了。菲爾不會隨便來找我，大概是有事想問吧，請他稍等。」莉蒂亞站起身，「讓人來幫我打扮，別讓菲爾等太久了。」

「少主，但是……」

「放心。雖然我前陣子稍微跟他和克萊恩鬧了點脾氣，不過他們不會生氣的，應該說，這樣他們反而會比較安心吧。」

「……是，屬下明白了。」

二號側身後便恭敬地低下頭，讓莉蒂亞從眼前通過；由於視線低垂，他只能看見從眼前一晃而過的睡衣衣襬以及拖鞋。如果不是這些外在的衣著配件，他常常都會忘記他們的少主如今還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女性。

他服侍過前代家主，也曾經幫尚未殘疾的盧卡斯辦過事。不知該說是幸還是不幸，前代家主的一對子女都繼承了理智的性格以及聰明的腦袋，盧卡斯是正統繼承人，因此他只需要仿照父親的一切就行，但莉蒂亞是女性，因此她的思維以及舉止才會逐漸超出教育者的預期。

莉蒂亞，他們的少主，並不滿足於只當一個女人，卻也不想成為男人。

除了他們這些貼身的暗衛外，明白這件事的人寥寥無幾。詭異的是，過去艾爾弗雷從來沒有完全弄懂，但那個總是跟在艾爾弗雷身旁，才能、光華與一切優點都被掩蓋殆盡的菲爾卻能明白。

然而即使是最接近少主的他或七號，也始終無法完全明白他們的少主和菲爾大人之間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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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爾．伊凡斯站在壁爐前，專注地觀賞壁爐上方的畫作。

首先是門把轉動的聲響，接著就是衣料摩擦傳來的細微窸窣聲；高跟鞋踏在地面的聲音非常輕，歸功於莉蒂亞那一貫優雅的儀態。

菲爾將視線從油畫上移開，轉過身，望著一身淡藍裙裝的莉蒂亞，露出笑容，「剛回來吧？辛苦了。」

「沒什麼辛苦的。」畢竟她一步也沒踏出大門。

「公爵的事，我也很遺憾。」

莉蒂亞一點頭，「沒想到父親會走的這麼突然……」

明明一直以來都很穩定的昏睡著，卻選在這種時候暴斃，帶給她不少困擾；雖然多少有些難過，但那些情緒很快就被後續處理帶來的煩躁感沖散了。

「盧卡斯過的如何？我也很久沒去探望他了。」

「關於我們說了什麼，那是兄妹間的小秘密，不過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他一點都不想再見到你。」精確來說，是十二號不想見到菲爾。

「是嗎？真可惜，我還挺喜歡和他聊天的。」菲爾笑著走向莉蒂亞。

莉蒂亞同樣還以微笑，「真令人不敢恭維的興趣。」

那可不算是「聊天」，菲爾明明知道那是替身，但表面上絕口不提，對話中卻又總是埋著各種刁鑽的陷阱，試圖讓十二號露出破綻，這讓十二號每次聽見菲爾到訪就唉聲嘆氣。

「他還是和過去一樣吧？」

「沒什麼變化。」莉蒂亞知道這句問的是真正的盧卡斯，「但是脾氣又更差了一點，這次去還被罵了幾句。」

「盧卡斯他還真是……唉，辛苦妳了。」菲爾面露同情。

「沒什麼辛苦的。」雖然七號回來把那些話一字不漏的轉述了，但畢竟當面被罵的不是她，所以真的沒什麼影響。

菲爾也沒有在例行的問候以及虛假的同情上花太多時間，很快就再次露出笑容，將手中一直捧著的小盒子用雙手遞向莉蒂亞，「對了，前陣子我剛好看到了一個東西，覺得妳應該會喜歡。」

莉蒂亞接過了盒子，用指尖輕輕挑著緞帶，「謝謝。我能現在打開嗎？」

「當然。」

菲爾做了個「請」的手勢。

 

莉蒂亞輕輕拆開了緞帶紮成的蝴蝶結。盒子裡是一個小巧精緻的紙鎮，由藍色的琉璃璃燒製而成，輪廓圓潤而童趣，是一隻圓滾滾的小鳥，翅膀部分僅用幾筆草草勾勒，而雙眼部分則嵌上了小小的黑色珠子。

莉蒂亞走到窗邊，將琉璃製成的鳥兒就著陽光細細觀看，「真漂亮。」

「是吧？」

「嗯。」不算巧奪天工，但的確賞心悅目，「我很喜歡。」

菲爾沉默了幾秒，讓莉蒂亞能安靜地欣賞他的禮物，接著才再次露出客套的笑容，「那麼……我們可以談談那隻白色小鳥的事嗎？」

莉蒂亞將盒蓋扣上，轉過身走回桌邊，將盒子輕輕放下後才轉頭望著菲爾，語調依然十分輕鬆，像是在抱怨日常生活中種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一般，「真是的，我就知道你突然送我禮物肯定是有所圖謀。」

菲爾對於這種平淡的語調並不陌生，他聳了聳肩，「說『圖謀』也太過分了。我只是知道很可能會惹妳生氣，所以提前找禮物來道歉而已。」

「那麼別惹我生氣不就行了。」莉蒂亞率先在沙發上坐下。稍微把玩了一下剛剛從禮物盒上拆下的緞帶後，將緞帶隨手扔到了盒子旁邊。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我也希望能看到妳露出真正的笑容。」

莉蒂亞彎著嘴角，輕輕哼了聲；一般人或許會將那解讀為靦腆害羞，但菲爾知道那是不屑的意思。

「好、好，不說廢話了，我們能進入正題了嗎？」

「問吧。」

雖然依舊是閒話家常的態度，但兩人不約而同地將情緒收斂了一些。莉蒂亞的用詞因為即將談論的話題而變得簡短，菲爾跟著在莉蒂亞對面坐下時，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的差不多了。

菲爾直截了當地發問：「那天的那個孩子，是叫做米歇爾吧？他真的是泰勒的兒子？」

「血緣上來說，是。不過一直有謠傳說史卡雷特『很喜歡』米歇爾，想把他收為養子，但是泰勒不同意所以一直拖延。」

「哪部分是真的？」

「我不確定泰勒和史卡雷特分別怎麼想，但至少史卡雷特絕對不是用那種眼光看米歇爾，或是艾爾。然後，關於史卡雷特這個人……艾爾說他可以信任。」

菲爾一挑眉，「妳相信他的眼光？」

「你說呢？」

「嗯，也是。」

「目前看來可以合作，不過我擔心艾爾太過信任他。」

「先不管史卡雷特到底是怎樣的人，只要他還願意在艾爾面前做出好人的樣子，事情就會簡單一點。對了，還有德雷克，德雷克一直都是史卡雷特的人嗎？」

「對。」只不過兩人間的主僕關係似乎沒有外界以為的有些不同。

「這樣的話，他之前把德雷克送到我們這邊，代表他的目標跟我們有相似之處吧？至少他也想解除教會設的魔法禁令。」菲爾頓了幾秒，「還有，雖然不太重要，但我有點好奇……他是真的史卡雷特嗎？」

上一代的史卡雷特侯爵的確有個兒子叫做傑森，不過在上一代侯爵去世後，有一段時間裡繼承人是不知所蹤的；現在居住於第七街區的傑森．史卡雷特是在幾年後才忽然歸來並繼承爵位，雖然外貌特徵和童年肖像一致，不過只有長相相似的話根本無法當作證據。

「不知道。」莉蒂亞乾脆地回答，接著又補充了自己的想法：「不過我認為他是。」

「女人的直覺？」

「如果他不是真正的史卡雷特，而是想依靠貴族之位得利的冒名者，他應該不會回到祖傳的宅邸，在第七街區得不到什麼好處。雖然也可能是想利用第七街區混亂的狀況，但是從現況看起來，他並沒有利用混亂，相反地，他好像努力地在整頓第七街區。」

「……暫時不是敵人。」菲爾將關於傑森．史卡雷特的討論下了簡短的結論，「那泰勒呢？」

「他和史卡雷特是合作關係。」莉蒂亞想起了當時前往第七街區時，威廉．泰勒對傑森唯命是從的模樣，接著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但是和我交涉的都是史卡雷特，所以我很難判斷泰勒對米歇爾和艾爾的狀態有什麼想法。」

「了解，剩下的我會自己再去查。另外，我聽說妳又資助了一批孩子，甚至讓她們到女子學校就讀。好像有不少人對此感到不滿，認為妳這種舉動是在污辱那些血統高貴的貴族。」

莉蒂亞輕輕地嗤了聲，「女子學校本來就沒有除了錢之外的入學門檻，他們也只能抱怨。」

「妳突然送那些孩子進去的目的是什麼？」

「只是幫新的合作夥伴一點忙罷了，以封口費而言，非常便宜。你已經知道了吧，那個叫朵拉的女孩。」

「史卡雷特？他這是……送人質給妳？」

「可能。」

平白把一個人送到還沒有完全信任的盟友手裡，最直白的解釋就是「交換人質」。莉蒂亞也曾經懷疑過史卡雷特是不是想藉著送人質的動作在王都埋下眼線，不過種種跡象看來，似乎是她多慮了。

傑森．史卡雷特知道她很在意艾爾，恨不得能把艾爾直接接到王都，但王都是教會的勢力範圍，她再怎麼焦慮也只能讓艾爾繼續躲藏在第七街區，也就是藏在史卡雷特的庇護之下。

史卡雷特的那個侍女聽說是他看著長大的，應該多少有些感情，願意把這樣的人送來當人質也算是展現誠意吧……不過也可能是這個侍女實在是太蠢，乾脆送遠一點，眼不見為淨；不管是哪一種，對她而言都無所謂。

 

「除了那個女孩之外，史卡雷特還特地告訴了我他的弱點……某種程度上也是警告吧。他不會動艾爾，但相對的我們也不能碰到他的逆鱗。」

菲爾皺起眉頭，腦中立刻浮現出了那個弱不禁風的身影，他半信半疑地猜測：「德雷克？」

莉蒂亞點了點頭，「那個人很在意德雷克。如果我們試圖摸清德雷克的底細，所有交易就作罷。」

「妳同意了。」菲爾肯定地回答。

「暫時。這不算太過份的要求，況且德雷克……不管他的秘密是什麼，你親眼見過他，應該知道他是怎樣的人。」

菲爾又思索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認同了莉蒂亞的決定。德雷克有些神秘之處，但他的城府不深，因此危險程度十分有限。

按照德雷克的表現以及史卡雷特的要求，德雷克的背景大概沒有那麼簡單，不過只要德雷克能繼續充當他們與外界聯繫、取得魔法相關知識的管道，有些事可以暫時忽略。

菲爾思索著下一個疑問該如何開口，莉蒂亞也不打算主動挑起話題，因此只是安靜地喝著茶，視線大部分時間都定在自己的膝蓋上，偶爾朝菲爾端正的臉龐瞥去一眼。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了會客室，花園的方向傳來了幾聲鳥鳴。莉蒂亞瞥了桌上的藍色琉璃紙鎮一眼，思索著如果訂製一個有紅眼珠的同款白色紙鎮，會不會有工匠願意製作。

有不少人還是認為白髮紅眼的烏鴉是不吉的徵兆，因此大概會先被拒絕，不過只要價錢開高一點的話，應該不至於找不到工匠……

不過，現在訂做這種東西太容易被教會盯上了，還是過一段時間再看看吧。

 

半分鐘過去後，菲爾終於嘆了口氣，放棄拐彎抹角，「他過的怎麼樣？」

對於這個問題，莉蒂亞一點都不意外，「看起來還不錯。至少史卡雷特沒有讓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到目前為止也沒有要犧牲他的打算。」

兩人都沒有說出那個「他」的名字，不過其實根本無需指名道姓或是確認，此時此刻他們會在意的只有一個人。

「……其他部份呢？」

「我覺得他好像很依賴德雷克。還有……他也很信任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菲爾想起了當面對質的情形，不由得抬起手放在當初被砍了一刀卻又立刻復原的位置，「當時攻擊我的是艾爾，但是攻擊陛下的是那孩子，沒錯吧？」

「嗯。」

「那個孩子攻擊陛下，是為了艾爾？」

「……我想是吧。」

那時候名為米歇爾的孩子刻意以艾爾弗雷的立場說話，是在為艾爾弗雷抱不平嗎？還是有其他原因？那麼當米歇爾怒氣衝天地對著國王揮刀時，艾爾又在哪裡？

大概，在某處哭泣吧。

「至少在第七街區是有人願意為他生氣的，這樣應該算是『過得很好』吧？」

「……莉蒂亞。」

「他願意回來見我們，但完全不回去看埃斯利亞家那群人，代表他終於能分的清楚什麼才叫做『善意』了。」

「莉蒂亞，冷靜一點。」

「我為什麼要冷靜？」莉蒂亞反問，臉上的表情依舊沒變，但瞳孔卻因為亢奮而縮小，「艾爾沒有死，艾爾還活著，艾爾沒有因為我對他置之不理而死，這還不夠讓人開心嗎？」

菲爾明白莉蒂亞的心結，因此他只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希望妳知道妳在做什麼。」

「『有勞你關心了』……幫我這樣轉告克萊恩。」

菲爾聽到後半句話時，嘴角抽動了幾下，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反駁。他知道現在開口的話只會讓莉蒂亞更加激動，因此他果斷地放棄了溝通，伸手端起茶杯。

他剛剛送的禮物還好好地擺在桌上，大概不足以讓莉蒂亞消氣，不過至少能表達他的歉意；他可不是為了開啟話題而隨便買個鳥類造型的擺飾回來，而是親自到市集去挑選。

莉蒂亞喜歡琉璃工藝品，不過不喜歡尺寸太大的，因為難以安置，所以他才選了那個小巧精緻的紙鎮；價格不高，甚至可以算是低廉，不過只要莉蒂亞喜歡就行了。

對於自己的眼光，他還是有點自信的，畢竟過去艾爾弗雷送給莉蒂亞的禮物之中，大概有三分之一是他代為挑選的，剩下三分之二他負責從旁給建議；因為是從小養成的習慣，所以他和艾爾都沒覺得有哪裡不妥。

 

直到莉蒂亞臉上那股不明顯的狂熱完全退去，菲爾才再次開口：「莉蒂亞，妳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莉蒂亞眨了眨眼，反問：「我從剛剛到現在不都在跟你說話嗎？」

「不……」菲爾壓下了想再次嘆氣的衝動，「妳是透過我和克萊恩說話。我是說，我們算是朋友吧？我們之間就這麼無話可聊嗎？」

「噢……」

「算了，當我沒說吧。」

「我需要一個孩子。」

莉蒂亞毫無預警地說出爆炸性的發言。

菲爾端著茶杯的手抖了一下，慢了半拍才意識到莉蒂亞的意思，「這……啊，盧卡斯嗎？」

菲爾不禁慶幸自己剛剛已經把紅茶嚥下去了，不然他可能會因為被紅茶嗆到而嚴重失態；莉蒂亞說的話太容易產生歧義了，會產生誤會絕對不是他的錯。

「不然難道我自己生？」莉蒂亞奇怪地反問。

「啊，也是。」菲爾因為幾秒前的慌張而苦笑，「妳需要繼承人的話，從那些孩子中選一個不就行了。」

「我也想，不過他們一個個都……」莉蒂亞停下來思考該怎麼形容。

「妳看不上？我記得有幾個還行吧？」

菲爾還記得那些和賽維爾家有姻親的家族都拼命地把孩子往莉蒂亞眼前送，那幾個孩子年紀都不大，卻都已經知道要在莉蒂亞面前爭寵了，要說聰明也的確是挺聰明。

「他們都是男孩，而且已經長大了。」莉蒂亞的語調中透出一絲嫌棄，「我可能會把賽維爾家留給一個我親手培養的孩子，不管男女，但我不想把我的心血交給一個沒用的男人。」

菲爾因為這幾句真心話而低低笑了幾聲，「那在妳的眼中，我也屬於『沒用的男人』嗎？」

「你當然是屬於另一邊，否則你也不會坐在這裡。」

菲爾因為莉蒂亞語調中刻意透出的傲慢而再次苦笑，「啊，那真是令人感到榮幸。」

這倒不是客套，畢竟莉蒂亞可不是跟誰都會直來直往說話的。

「不過，這有可能會產生一個問題。」莉蒂亞用手指把玩著鬈髮，若有所思地望著菲爾，「我不會帶孩子。父親全力培養的兄長變成那樣，所以我想父親的教育方針是有問題的，但是我自己的成長因素就複雜多了……實在很難說我是怎麼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的。菲爾，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妳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因為我覺得妳從小到現在的個性沒有什麼變化。」菲爾一聳肩，說了實話，「盧卡斯都還沒讓女人懷孕，妳現在就考慮教育問題會不會太早了？」

「反正遲早會有。」莉蒂亞不以為意地回答：「他還是能生孩子的，而且他也沒辦法拒絕主動投壞送抱的女人。」

「好吧……那關於妳想要的繼承人，我想妳的要求也不高吧，只要能認清情勢就行了。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我是可以介紹合適的家教給妳。我想想，如果盧卡斯的孩子這幾年出生的話……嗯，我想老師那時候應該還活著。」

「你的老師？」

「是啊。我會變成現在這樣大概有四分之一要歸功於他。」剩下四分之三歸功於他的父親、克萊恩、莉蒂亞還有艾爾弗雷。

「嗯，那我就先道謝了。」雖然那少說也是十年後的事了。

「對了，如果那個孩子真的出生了，我能當他的教父嗎？」

「可以。如果你想要的話名字也給你取，我不擅長取名字。」莉蒂亞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啊，也是。」

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深刻的意義，或者該說，沒有閒雜人等能對此說三道四的餘地。他，菲爾，當然有權成為賽維爾家下一任繼承人的教父，因為他不僅是青鳥艾爾弗雷的好友，更是盧卡斯的好友。

如果盧卡斯與某個女人結合所誕生的孩子最終在王都成長，由他和莉蒂亞負責教導，那麼說是他們兩人孩子也不為過吧。菲爾承認他心中包含這一絲幼稚的動機，不過只要他不說出口，就沒有人能對此指指點點——第一，是因為這個念頭畸形到脫離了常軌，不太會有人想到；第二則是因為就算有人歪打正著地說破他的動機，那個人就必須同時承擔伊凡斯以及賽維爾兩家的怒火。

這可是對貴族、對青鳥的摯友與未婚妻最惡劣的汙衊。

 

「對了，這件事隨便你要不要告訴克萊恩，不過說的時候注意一下，不要讓他覺得我精神失常了。」

菲爾臨走之前，莉蒂亞在玄關隨口交代了一句。

菲爾點了點頭，「放心，我知道。對了，還有，如果艾……如果以後我來的時候白鴉也剛好在這，讓僕人告訴我一聲，我就不進來了。」

莉蒂亞沉默了幾秒，「……為什麼？」

菲爾別過頭刻意不去看莉蒂亞的表情，「這個嘛，上次一見面就被砍了一刀，是個正常人都會有點陰影的，我想……」

「你是艾爾的朋友，你不會害他的。我知道，他也知道。」

菲爾說不下去了。

莉蒂亞的反駁乍聽之下牛頭不對馬嘴，卻讓菲爾一時之間說不出藉口來。

他說出口的理由和他真正擔心的事不同。艾爾上次揮刀相向時並不是真的想要傷害他，如果在情緒失控時艾爾都下不了手，那在一般的情況下就更不可能有危險；不過，反過來的話……他如果出現在艾爾面前的話，可能會給對方造成壓力，因此他才必須主動避開。

以現況而言，艾爾只要有莉蒂亞就夠了。

 

「……不用了，妳連絡他就好。」

「菲爾，你想太多了。」

「我先告辭了，女爵。」

「那麼，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