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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自己是誰,那是「白鴉」很認真思考過無數次的問題。

雖然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過他自己最初也是一知半解,反而是他人明確向他解釋情況後他才大約有個概念。

 

「我是米歇爾,也是艾爾弗雷。」他笑了,「你們不是已經發現了嗎?」

他口中的「你們」是指克里斯和葛瑞森。

他知道克里斯和葛瑞森都還有點驚疑不定,所以他主動舉出證據。

「克里斯,你知道我……你知道艾爾弗雷身上平時身上帶著護身符是什麼嗎?」

「戒指。」克里斯反射性的回答。

克里斯記的很清楚,因為那是個樣式簡單的銀灰色戒指,樸素的不像是貴族該配帶的飾品;艾爾弗雷大人說那是家傳的,想隨時帶在身邊,可是有一天忽然就不見了,艾爾弗雷只說是掉了。

米歇爾從衣領中勾出了一條細細的金屬鏈,即使隔了一點距離,他也可以認出鏈子末端掛的就是他印象中的那枚戒指。

 

「對,這是艾爾弗雷的,也是我的。」米歇爾將銀鏈繞在手指上把玩著,「不過接下來要說的就是我個人調查的結果以及最有可能的假設,至於是不是真的這樣……以我對魔法的認識,還沒辦法確定。」

「魔法……『轉生』那種的嗎?」

「是魔法,但不是你說的那種,那種魔法如果真的存在也很可怕……雖然說以一個人的死亡換取另一個人的存活,這應該是很多人想要的結果,不過沒有那麼簡單;『人』的組成超乎想像的複雜,不是靠單一魔法就可以運轉的。」

「那……」

「鐘塔上的只是個非常強的治療魔法而已吧,而且是強到可以把當初全身血都快流乾的米歇爾也治好的魔法。」

白鴉決定先用第三人稱來敘述這個故事,否則在故事說完前他自己可能會先錯亂。

 

米歇爾一邊說一邊將衣袖向上捲起,露出了白皙卻布滿淡淡疤痕的前臂,轉了轉手腕,「當初有把刀是從手腕這裡插進去的,但現在卻完全沒有影響……要做到這種程度,需要很大量的魔力……總之你想成體力或生命力之類就好了。

魔法這種東西很複雜,因為那會直接跟精神狀態有所連結……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鐘塔上的那個魔法陣成功啟動後,吸取的不是我母親的魔力而是艾爾弗雷的魔力,很可能就是因為『艾爾弗雷把戒指送給米歇爾』這個事件導致……」

「等等,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嗯……?幾年前,我……不對,艾爾弗雷到城外然後遇到難民的時候……那年蝗災所以收成很差,第七街區大概死了四分之一的人吧。」

聽說四分之一的死亡人口已經是傑森拼盡全力、忙到焦頭爛額後得出的最好結果了。糧食產量少,但還是要優先上繳給貴族,再加上有些勢力巴不得第七街區整個消失而刻意壟斷,因此那個冬天餓死的人不計其數。

如果不是蘿莎霸道地護著艾芙拉,艾芙拉又護著唯一的兒子,米歇爾在那個冬天早就已經死了。

 

第七街區的人民平常是不會離開街區的,因為只要出了那裡,隨便哪個貴族、哪怕是平民都能鄙視踐踏他們;但是那年不一樣,與其留在街區內餓死、凍死,許多人冒著被打死的風險外出乞討。

而在乞討的人群中,如果帶上個小孩或是嬰兒看起來總是特別可憐;有個婦人為了這點就拉著他去乞討,而那輛馬車上的人也真的看他們可憐所以給出施捨……之後,那個婦人就被眾人打了一頓搶走所有錢。

誰叫她要為了一點施捨而觸碰白鴉呢?眾人冷笑著。

稍晚,米歇爾蹲在那具屍體旁想把那個婦人的衣物脫下來帶回去時,有個穿的像貴族的男人找到了他,表情悲傷地跟他道歉。

 

「那個時候,艾爾弗雷出於同情把戒指給了米歇爾……不過,這個戒指不是能夠隨便送人的東西,它的價值遠遠超過艾爾弗雷知道的程度。」

米歇爾將掛在脖子上的銀鏈取下,連著戒指一起扔給克里斯,「克里斯,你是天生就對魔法十分敏銳的類型,所以你應該感覺的到。」

 

葛瑞森的視線隨著戒指在空中畫出的軌跡,落到克里斯掌心上,「感覺到什麼?」

「我不知道……」克里斯照實回答,「我知道上面有什麼力量,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如果我查到的資料沒有錯……不是『轉生』那種不切實際的東西,按照我現在的情況來看,比較像是『共生』。」

「……所以你才說你是艾爾弗雷也是米歇爾嗎?」克里斯迅速追問,「因為你有兩個靈魂——」

「共生的本意不是那樣。」米歇爾一口打斷對方。

 

記得當初他對於現況十分困惑時也是這麼問的,他問對方他體內是不是有兩個靈魂……對方說:可能是靈魂、可能是記憶,也有可能是人格……如果你不想思考太多,就當作是靈魂也可以。

 

「共生指的是兩個人定下契約,在『活著』的時候承擔彼此部分精神狀況,以及將力量供給衰弱的那一方……最初的用途是在一個人要前去戰場時,沒有戰鬥能力的人在後方唯一能做的支援方式。不過那個……」米歇爾指著克里斯手中的戒指,「裡面壓縮了魔法陣,簡單解釋就是魔法道具。使用方法很簡單:一個人長時間帶著之後,交給另一個人……這樣你知道巧合是怎麼發生的了嗎?」

克里斯愣愣的聽著。米歇爾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聽的懂,但卻又沒辦法完全理解。

沒等他想清楚,米歇爾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從頭到尾,都是很誇張的巧合。本來共生應該是可以在其中一方身體衰弱時給予支持的,不過最奇怪的就是……本來是米歇爾受傷在接受治療,但是艾爾弗雷的力量卻沒有正常供給,反而是記憶之類的東西流了過來……」

米歇爾抬手點了點自己的額頭,「所以我在猜,會不會是因為『艾爾弗雷當下也自身難保』,受到了……跟那個時候的米歇爾同等程度的重傷,不過這也只是猜測。」

 

「那時候」的米歇爾帶著什麼樣的傷勢,葛瑞森清楚,但他並不知道那個艾爾弗雷受了什麼傷,所以他轉頭望著克里斯。

「……我不知道。」克里斯咬著牙,「那個時候……艾爾弗雷大人的屍體是被隱密的送回來,然後再次出現就是葬禮上了。傷勢我也只有大概聽說過。」

「另外有點奇怪的是,我並不記得我……艾爾弗雷是怎麼死的,我的記憶在離開王都時就消失了。所以,克里斯,我並不是刻意要騙你,我是真的想調查過去發生了什麼事。」

克里斯發現米歇爾說這句話時雙手抱胸,視線微微偏向一邊,嘴角還帶著一點笑容——那並不是艾爾弗雷大人的姿態。

「所以……你到底是誰?」

 

「……嗯?我不是說了嗎?其實不是那麼明確的分成兩個人……硬要分開說的話,現在大概是艾爾弗雷……是吧?克里斯?」

「……我認為你現在的確很像艾爾弗雷大人,不過為什麼要問我?」

「只是想確認一下,因為我自己有時候也不清楚。我有時候會搞不清楚現在是米歇爾還是艾爾弗雷……剛變成這種情況時常常想法會有一點矛盾,不過慢慢就好轉了。」

 

緋穎在一旁聽著,只覺得白鴉太過輕描淡寫了。

他是早就知道真相的人,也是從一開始就旁觀的人。他覺得白鴉當初的精神世界用「一點矛盾」還沒辦法形容。

在精神世界一切都很直接,米歇爾那抑鬱又瘋狂的意識狀態看在他眼中非常可怕,而艾爾弗雷……雖說是個溫柔過頭的好人,但在當時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終於調整到兩個意識狀態可以稍微互相容納後,意外地跑出了個聰明又很難對付的傢伙,他通常稱那傢伙為「白鴉」。

並不是說艾爾弗雷和米歇爾真的變成了一個人,只是……當米歇爾的狡詐加上艾爾弗雷累積的經驗,危險程度直線上升。

就像現在這樣——如果只有米歇爾或艾爾弗雷其中一個,是絕對不可能用一臉誠懇的表情用真相敷衍兩個熟悉的人;可是兩人加總後的「白鴉」可以輕易做到。

他只是看著,沒打算告訴葛瑞森或克里斯任何事。

就算被白鴉給耍了,也不關他的事;他只負責協助並監視白鴉按照劇本演出,現在這種狀況,他或許可以看在克里斯是朋友的份上提醒幾句,但也就這樣了。

 

「米歇……艾爾弗雷大人,當初為什麼要叫住我?還有當初到底是誰把您——」

「不用對我用敬稱也沒關係,還有……還是叫我米歇爾吧。」米歇爾擺了擺手打斷克里斯,「當初會叫你只是因為太驚訝,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你。」

「那到底是誰殺了您?」

「我不記得了……我剛剛也說了,不管是米歇爾還是艾爾弗雷,對於瀕臨死亡的時候的事都沒有印象。所以我——」

「不對,你明明記得……」葛瑞森反射性地開口打斷,米歇爾的紅眼因此而掃向他。

葛瑞森立刻閉上了嘴。

「我明明記得……什麼?說啊,葛瑞森,我又不會吃了你。」米歇爾笑了。

克里斯看著那個笑臉,突然有點理解米歇爾剛剛說「不是那麼明確的分成兩個人」的意思了。

那個笑容很溫和,頭也朝一邊稍微偏去,讓人覺得溫和而親切,不過現在正笑著對葛瑞森問話的絕對不是他過去認識的艾爾弗雷大人。葛瑞森一直很怕米歇爾,是因為他差點害死米歇爾,還是因為那個葛瑞森曾經簡單敘述過的夢境?

 

「葛瑞森,我剛剛說我忘記了瀕臨死亡時發生的事。」米歇爾紅色的眼微微瞇起,「但是你對我做的事好像不只是在我快死的時候吧?所以就算我不記得全部……我還是記得你們所有人是怎樣罵我的。」

「你們說我是魔鬼的孩子,不該出生。」

「你們說,因為我的母親是——」

 

「『白鴉大哥』,你還好吧?」緋穎在稱呼上加重了語調。

白鴉眨了眨眼,再度露出笑容,「抱歉,我剛剛有點恍神了。」

「……嗯。」葛瑞森勉強擠出一個字。

「……」克里斯徹底沉默了。

克里斯很懷疑要是剛剛緋穎沒有那麼湊巧地叫一聲「白鴉」,米歇爾會不會下一秒立刻殺了葛瑞森;他知道米歇爾的童年很悲慘、他知道葛瑞森曾經犯過錯,但是……

他遇見米歇爾好幾十天了,這是第一次他看見「米歇爾」和「艾爾弗雷」在同一個軀體中分開的這麼明顯。

上一秒才對他溫和的笑,下一秒,立刻陰沉地像要把週遭一切全部毀滅,而且剛剛……緋穎八成也是覺得米歇爾快要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這才出聲打斷,米歇爾原本到底要說什麼?有什麼是不能給他聽到的?

 

克里斯轉頭看向緋穎,但緋穎卻直直望向米歇爾,「白鴉大哥,你太激動了,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剩下的讓我解釋。」

「嗯……那好吧。反正我也累了。」

 

解釋這件事情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更累更煩人,所以交給緋穎還比較快。

不管誰來說都一樣,反正只要能好好敷衍葛瑞森和克里斯就行了;白鴉轉身走向老舊房屋的樓梯口,也不管兩個不同的聲音在身後叫著不同的兩個名字。

 

頭很痛。這只是因為思考太多導致的附加症狀,趕快離開這種情況就可以了……

每當他看見葛瑞森,都會有一種想要在對方身上捅出幾十個傷口的衝動,同時腦袋裡的另一個聲音會叫他住手。

每次他跟克里斯說話,過去的記憶和情感就會不斷出現,然後被另一個陰沉的聲音給抑制住。

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累了。

 

因為一邊走路一邊按著發脹的腦袋,米歇爾直接撞上了迎面走來的人。

抬頭看清楚對方的臉之後,他就乾脆地再度把全身重量撞上去,賴著不動了;對方無奈地嘆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對不起……對不起……」

有時候他覺得對方簡直就像是他精神錯亂而產生出的幻影,不然怎麼會每次都在他最脆弱的時候出現,給予他安慰?

所有人都不值得依靠。只有這個人……只有他……

 

 

 

 

「你們先別吵白鴉大哥,他同時面對你們兩個會很累。」緋穎擋在樓梯口,不讓克里斯去追米歇爾。

克里斯想把對方推開,但又覺得這樣做不妥,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什麼意思?他說要解釋,但是……」葛瑞森直直盯著緋穎。

「如果同時面對你們,他會不知道用什麼態度說話……你就不要為難白鴉大哥了,反正你們該知道的我也知道,我來解釋也一樣。」

緋穎仍然站在樓梯口,一步也不讓開。

「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話!」

「你……」

克里斯吼完才發現自己說的話很傷人,正要道歉,對方就接話了。

「……隨便你怎麼想,反正我所知道的事實跟白鴉大哥一樣。」

為了讓克里斯盡速閉嘴,他決定迅速切入正題。

 

「米歇爾的生父是威廉.泰勒,這個街區真正掌握實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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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你兒子還是不理你啊?」

「能請您不要再提那件事嗎……」

屋內的情況有點詭異,倒不是說擺設奇怪——牆邊整整齊齊的排著櫥櫃、牆上掛著一些半舊的廚具、架上還有正在瀝乾的碗盤,不管誰看都是個小康家庭的廚房,不特別破舊也不特別奢侈。

可是坐在餐桌旁的卻是身為第七街區統治階級的傑森.史卡雷特以及威廉.泰勒,兩人身上穿著的也不是昂貴的服飾,而是乾淨、整齊,卻十分一般的布料製成的衣物。

這樣的打扮在第七街區還算過得去,不過如果是在王都可能還比普通平民差一截。兩人之間的互動如果有不知內情的人看到,可能只會覺得是自己精神失常了。

「那可是事實,要是你現在走到房裡想安慰他,他搞不好會一刀砍了你。」傑森豪不留情地又補上一刀。

「……」威廉垂著腦袋一臉沮喪。

傑森不太想同情這個當初對自己兒子長期不聞不問的男人,倒是剛進門的人嘆了口氣,走上前拍了拍威廉的肩膀,「威廉你就別難過了,他總有天會認你的。」

「謝謝你,緋穎……」

 

緋穎趁著威廉不注意時,朝著傑森瞥去一眼,聳了聳肩,明白地表示他對於自己剛剛說出口的安慰也沒什麼信心。

畢竟現在關在房裡的那個孩子每次聽到威廉自稱是父親都會露出一臉想要殺人的表情,如果沒有人從旁安撫的話說不定就真的拔刀了。

「你對那兩個人解釋了什麼?」傑森對緋影發問。

「所有事情都用『泰勒先生是米歇爾的生父』敷衍過去……」

砰地一聲,一旁的房門中傳出了有什麼東西被砸到地上的巨大聲響,隨即又安靜了下來。

三人之中威廉的反應最大,立刻轉頭看著那扇房門,似乎是想起身去看個情況。

「坐下,威廉。」傑森連端著水杯的手都沒有晃一下,冷冷地出聲命令,「他就是討厭那個事實才生氣的,讓他發洩。」

威廉再度垂著頭坐下,但仍不時焦慮地望向米歇爾所在的房間。

其實從剛才開始,一旁的房中就不時傳來各種噪音。大部分是鈍物碰撞的悶響,偶爾穿插清脆的碎裂聲;米歇爾的暴力傾向不是從這一天才有的,緋穎和傑森早就習以為常,只有威廉看似永遠無法適應。

緋穎朝發出噪音的門板瞥了眼,有點佩服對方在乒乒乓乓噪音中居然還能聽見他說話。

 

「他不會傷到自己,艾爾弗雷也不會讓米歇爾傷到自己。」傑森不耐煩地安撫了威廉一句,隨後轉向緋穎,「緋穎,繼續說。」

「總之,就用這點跟他們解釋為什麼米歇爾可以直接跟上層溝通;反正就是把你做過的事全部推給威廉,這樣說可以吧?」

「你跟米歇爾都一樣,謊話編的越來越順口了。」傑森嘖了聲,不過卻沒有否定對方的謊話。

緋穎聳了聳肩,反問了一句,「跟誰學的?」

傑森露出那張欺騙了不知多少人的笑臉,也不打算否認;緋穎能說謊說的這麼順,他大概得負一半責任。

 

一旁砸東西的聲音仍然不時響起,傑森終於往那個方向望了一眼,「為什麼今天鬧的特別久?」

緋穎直到這時才拉了把椅子坐下,「大概是因為……要同時面對葛瑞森跟克里斯吧?我好像聽米歇爾說過,只要同時遇到過去跟現在都很熟的人就會頭痛……」

「等一下,他今天不是才剛被莉蒂亞女爵找過去嗎?葛瑞森在、克里斯還有那女人都在……」傑森說到一半,皺起了眉頭,「所以他硬撐到最後?」

「大概是吧。」又不在現場,他怎麼知道?

況且米歇爾不管是頭痛還是骨折都可以繼續笑,這點也不知道是米歇爾還是艾爾弗雷的特質……總之,當米歇爾想假笑,能看得出他真實情緒的人少之又少。

「假笑這絕對是跟你學的。」緋穎這次直接用了肯定句。

傑森不置可否,回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笑完後就站起身往外走,「原本以為一下就好……等米歇爾鬧完了,叫他來找我一下。」

緋穎原本正要回一句「慢走」,但是看到威廉一臉擔憂又不知道要不要開口的樣子,還是嘆了口氣,幫對方說出想講的話,「……你就讓米歇爾休息一下吧?」

傑森的腳步一頓,回過頭時看的卻不是說話的緋穎而是威廉,「他要好好休息的話,你自己也記得要避開他。」

「是,我知道……我會在他出來前先走……」

 

傑森離開後,兩人一時之間也沒什麼話題,整個空間裡只剩下隔壁房間裡一次又一次模糊的悶響。

緋穎感覺得出威廉有話想問,所以沒有立刻離開;等了一陣子後,他無聊地打開了櫥櫃,從餅乾罐中拿了片餅乾當點心。

當他舔著指尖的餅乾碎屑,思考著要不要再拿一片時,威廉終於開口了。

 

「那個……緋穎,你剛才說米歇爾他……」威廉有點遲疑,「他見了誰?怎麼了?」

緋穎和傑森的交談太迅速,他根本聽不懂太多。

緋穎還在思考要怎麼回答時,威廉又焦急地開口了,「你說那個另外一個靈魂,他會不會危害到米歇爾?他……」

「閉嘴。」緋穎當機立斷地讓對方安靜下來,「就算有什麼危害,『那個』現在也已經是你兒子的一……」

轟的一聲,噪音忽然大了許多倍。

緋穎翻了個白眼,換了用詞,「……也已經是米歇爾的一部分了。本來就是老舊魔法造成的意外,沒有什麼正規的紀錄……但如果那個意識的本性還跟生前一樣,那就不用擔心。」

「沒有辦法把他們分開嗎?這樣下去米歇爾會不會……」瘋了?

威廉不敢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只能看著緋穎。

緋穎嘆了口氣,「你以為米歇爾是什麼?天真無邪的笨蛋嗎?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他差點沒把艾爾弗雷給吞了。」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而且……威廉,如果現在突然少了艾爾弗雷,米歇爾才會變得很可怕,你應該也有發現。」

「……」

 

其實大多數時候,他們已經分不太清楚負責做決定白鴉究竟是偏向艾爾弗雷還是米歇爾。這是好事,畢竟要是腦袋裡持續維持壁壘分明的兩個個性,遲早會瘋掉的。

但像現在這樣瘋狂的砸東西洩憤,百分之百是米歇爾的舉動。

「如果不破壞一些東西,他才會瘋掉。」

傑森當初發現米歇爾會定期地出現暴力行為時,也只是平淡地這樣說;隨後就叫米歇爾需要發洩時自己進去隔離房,心情恢復了再出來。

雖然傑森沒有說,但緋穎看得出來對方當時很自責,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米歇爾的異樣……如果發現了,葛瑞森就不會成為米歇爾潛在暴力因子下的第一個受害者。

 

米歇爾的刀殺不死人。

當初製造的匠師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態,居然將武器附上了治癒魔法,剛切出傷口就會治癒;傑森把那把刀給米歇爾的本意是讓他防身的同時不用擔心一不注意就真的殺死人,卻沒有想到米歇爾再拿到那把刀的當天就獨自一人找上葛瑞森。

這整個第七街區,造就了米歇爾的恨;只能說葛瑞森倒楣,因為米歇爾差點死去的那夜把帶走自己的人記的一清二楚,偏偏那個自認為英雄、想殺死「白鴉」的瘋狂教徒當時已經被盛怒的救援者解決了、死狀還頗為悽慘……所以米歇爾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上葛瑞森。

 

想到這裡,緋穎又嘆了口氣,「威廉,你當初為什麼不早點找傑森幫忙呢?他有那麼可怕嗎?」

剛問出口,他又覺得這樣問實在很戳人痛處;就和他想的一樣,威廉原本試圖打起精神,聽到這句話後又再度變回原先沮喪的樣子。

四十歲大叔沮喪的樣子……其實真的頹廢到不忍看,完全沒有平時做為傑森的傀儡、代為發號施令時不怒而威的氣勢;當然,什麼氣勢也全都是裝出來的,威廉.泰勒從最初在第七街區因為慈善舉動而博得一些名聲時就已經是按照傑森的指令在行事。

說起來也真好笑,在白鴉出現前,威廉.泰勒是這個街區最受尊敬的人;但不管是「白鴉」還是「泰勒先生」都是傑森刻意打造的標竿。

 

「白鴉」由於某部分算是個二十幾歲的成年人,因此對待傑森的態度就像同齡人一樣不怎麼拘束;反倒是眼前四十出頭的男人對傑森必恭必敬……而且,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

「傑森覺得我是小孩所以對我一直都不錯……」緋穎用手撐著臉頰,歪著頭看向威廉,「我一直很好奇傑森當初到底有多可怕,讓你覺得你如果把『有白髮紅眼的孩子』的事實說出來就會被殺。」

 

緋穎沒有要怪對方的意思,但威廉的腦袋卻越垂越低;這讓緋穎有種罪惡感,只好放棄詢問,轉而開始安慰對方,「那不完全是你的錯,環境對人的影響很大……」

嘴上說著安慰的話,緋穎的思緒卻早就飄到了別的地方。

他說「不完全是」威廉的錯,也就是說還有一部分他認為確實是威廉的不對。要說是哪部分的話……是因為年幼的孩子白髮紅眼,就從此不再和那對母子往來的那個部分吧。

 

這個國家落後地區的人民還相信「白鴉會帶來不幸」,所以被當做完美形象的威廉當然會擔心傑森因此殺了自己以及親生的孩子,因此一發現自己的兒子有著白鴉的特徵後就從此避不見面……連心愛的女人也是。

然而傑森出生於這個國家,卻在異鄉成長學習,思想和威廉有極大的落差;那麼精明的謀劃者當初居然沒有發現威廉有個兒子的事實,直到接近十年後,直到米歇爾快死時才終於鼓起勇氣說出口。

 

如果威廉早知道傑森會臉色大變、露出相識以來最震驚的神情、立刻衝到現場救人的話,他也不會隱瞞接近十年。

緋穎還記的很清楚,那時米歇爾九歲,他自己十五歲,傑森二十五歲;而傑森開始在幕後干涉整個第七街區剛好就是在米歇爾出生的前一年,用最簡單的減法就可以得到一個可怕的事實——傑森.史卡雷特在年僅十五歲時就開始了他的計畫。

用傑森的話來說,那是因為他十五歲那年閒著沒事。

威廉從未對這個小他十二歲的人做出任何評論。

用「比較接近艾爾弗雷」的白鴉的說法:或許是因為傑森是天才,而且是個不承認自己心地善良的好人。

用「比較接近米歇爾」的白鴉的說法:那傢伙有病。

而整個第七街區、或者整個帝國、甚至是整個世界距離傑森最近的德雷克.賽連席恩當時是這麼回答他的:

「因為他是個無可救藥的好人,而且他非常、非常討厭第七街區……」

 

傑森討厭第七街區,所以他想要藉由豎立完美的領袖人物來改變;而米歇爾也討厭第七街區,但他想做的卻是破壞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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