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之名已深埋於六呎之下
凡夫為其哀悼,於葬列途經之時掩面悲泣
愚人為之歡欣,於喪鐘敲響之時惺惺作態
智者因而恐懼,於渡鴉啼鳴之時便已徬徨失措
無名的流亡者,將何去何從
希斯德維亞隨筆
(以上文字書寫於行軍途中)
農村的山丘上坐落著一棟別墅,那棟白色的別墅是村裡最漂亮的建築。
如果隨便問一個村民,他都會熱情地回答:那是賽維爾家的別墅,是王都裡的貴族;雖然是貴族大人,但是每週都和村民一同在破舊的小教堂做禮拜,不怎麼說話但笑容和藹,是個大好人。
在幾年前,賽維爾大人以及長子盧卡斯在一場意外中受了傷,家主從此只能臥床休養,而盧卡斯也因此而留下殘疾,只能將爵位傳給最小的女兒,莉蒂亞.賽維爾,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事。
「唉呀,那輛馬車……」
「賽維爾小姐又來啦?」
「賽維爾女爵和兄長的感情真好呢。」
「是啊……」
這麼多年來,莉蒂亞.賽維爾每個月都會抽空到鄉間探視父兄,村民早就習以為常;莉蒂亞通常會在午後乘著馬車抵達,留宿一晚後隔日再啟程回王都。
馬車在別墅大門前停了下來,莉蒂亞下了馬車後,立即被帶入一個擁抱之中。
「好久不見了。」盧卡斯一手拄著拐杖,另一手抱了抱莉蒂亞,眼中滿是寵溺。
「好久不見了,兄長。」莉蒂亞淺笑著。
兩人有著相同的淺褐色頭髮,微笑時嘴角的弧度一模一樣,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
兄妹倆沒有在門口多作停留,一前一後進了別墅。
在大門敞開時,兩人依舊和樂融融地交談著;大門關上的瞬間,兩副相似的笑容也隨之剝落。
「盧卡斯」皺起眉頭,「王都出事了嗎?少主怎麼沒有過來?」
「事情有點複雜,我先向那一位轉達少主的意思後再慢慢解釋。」「莉蒂亞」平淡地回答:「他人呢?還活著吧?」
「活蹦亂跳的,還有空罵人,死不了。來吧,我已經讓他在會客室等著了。」「盧卡斯」一邊說著一邊將拐杖拎在手上,腳步平穩地踏上階梯。
「莉蒂亞」提起裙擺跟了上去,原本跟在身後的侍從則是熟門熟路地往另一個方向離開。
「他的身體狀況怎麼樣?」
「還不錯,怎麼了?這和少主的命令有關?」
「有一點關係。」
「有人在懷疑什麼嗎?」
「總之不是壞事,我等等再和你解釋。」
「知道了」。
別墅並不大,兩人交談幾句就抵達了會客室。
會客室的門敞開的瞬間,他再度成為「莉蒂亞」。
「兄長,許久不見。別來無恙?」莉蒂亞露出了笑容。
莉蒂亞的一言一行都帶著真誠的關懷,然而會客室中的男子卻毫不領情,沉默以對。
坐在單人沙發中的男子有著和門外的「盧卡斯」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孔,相較之下,門外的「盧卡斯」氣色較為紅潤,穿著也更加正式;會客室中的男子面頰消瘦,身上也只穿著居家的睡袍。
如果看得更仔細一些,就會發現那名男子的手腕和腳踝都被皮帶固定在沙發上,而沙發的椅腳又和地面牢牢固定在一起。
「看來是還不錯。」莉蒂亞自顧自地接話,在壁爐前的另一張沙發上坐下,「父親的狀況還是沒有好轉呢,真令人遺憾。」
窗外傳來了幾聲鳥鳴,而室內依舊寂靜;莉蒂亞對於這樣的忽視並不介意,隨手將幾綹頭髮撥到身後。
「這次來其實是有事要拜託兄長,您想聽聽看嗎?」
被銬在沙發上的男子終於轉過頭正視著莉蒂亞,神色陰鬱乖戾,「妳又想搞什麼?」
莉蒂亞掩著唇輕笑了幾聲,「只是做為妹妹的關心罷了,我希望兄長能過的好一些,只是這樣而已。」
男子啐了聲,「賤女人,現在才開始裝腔作勢不嫌太晚嗎?妳把我關在這裡幾年了?把妳那噁心的笑臉送給那些瞎了狗眼的人吧,妳居然還有臉說妳是我妹妹?」
莉蒂亞直接忽視了那些咒罵,「兄長果然十分了解我。那麼我就有話直說了……王都中有幾名兄長的舊識想來探望您,我需要更多細節。」
一旁的「盧卡斯」向前踏了一步,露出謙和的笑容,「麻煩您了。」
「哈,妳的腦子終於壞了嗎?妳要我告訴那邊的假貨更多消息,讓他能繼續裝成我的樣子招搖撞騙?我為什麼要答應?」
莉蒂亞掩唇一笑,「這個嘛……為了保住您的命?」
「別傻了。」男子的神情扭曲地笑了出聲,「妳要是有那個膽子早就動手了,還要等到今天?以妳這優柔寡斷的個性,還妄想奪權?乖乖嫁人就行了……啊,我都忘了,妳心心念念的那個白癡被他自己蠢死了吧?哈,就因為那個蠢貨的名聲妳也不可能再嫁人了,妳就——」
啪的一聲,男子的臉被一巴掌打偏。莉蒂亞依舊穩坐在沙發上,冷眼看著「盧卡斯」反手又賞了男子一巴掌,「管好你的嘴。」
男子的臉上還留著巴掌印,狂怒地吼著:「莉蒂亞!妳敢——」
莉蒂亞臉上的笑意不曾被撼動,他又笑了聲,反問:「我為什麼不敢?」
他的心中竄出了貨真價實的怒火,為自己,也為他所效忠的對象。
「我的父親冷眼看著我母親死去,我的兄長想把親妹妹當廉價的娼妓……」莉蒂亞的指甲摳進了沙發布面,但臉上依舊笑的溫柔,「然後,和你說的一樣,我心愛的男人死了。」
那些自嘲的話語自然而然地冒了出來,他甚至不用多做思考;彷彿那真的是他的人生,彷彿他真的是那個為了愛人能不擇手段、最終卻痛失所愛的女人。
他勾了勾嘴角,柔聲為他的表演做了個總結,「我也很好奇我還有什麼不敢的?」
「妳這瘋女人……」
莉蒂亞站起身,理了理裙子上的皺褶,居高臨下地望著男子,「我想說的都說完了,希望兄長您識時務一些,別浪費我的時間。」
說完,莉蒂亞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會客室;「盧卡斯」望著被他打了兩巴掌的男子,彬彬有禮地一躬身,「稍後會有人帶您回房。另外,我個人建議您合作一些;只要您別自尋死路,莉蒂亞大人也會對您好一些的。」
語畢,他也不打算再廢話,跟著莉蒂亞離開;房門關上後,還是依稀能夠聽見房內傳來歇斯底里的怒罵和叫囂。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向盧卡斯的書房,盧卡斯帶上了房門、隨手上了兩道鎖,輕微的金屬碰撞聲後,兩人同時卸下了面具,他們不再是盧卡斯與莉蒂亞,而是直屬於賽維爾家家主的暗衛,十二號與七號。
他們兩人皆是前任家主在位時就已經開始培養的暗衛,從小就分別擔任賽維爾家子女的替身;十二號本來就長的和長子盧卡斯非常相似,只是身高比本尊矮了一些,七號的骨架和莉蒂亞相差無幾,雖然是男性,但只要簡單地易容就能騙過大多數人。
不少貴族都有替身,替身主要的功用是代替本尊出席那些危險的場合,然而在如今的賽維爾家,兩名替身的份內工作都十分微妙。
莉蒂亞目前的社交圈極窄,對外也保持著不熱衷交際的形象,很少出席那些宴會,替身自然也就無事可做;至於盧卡斯,目前被莉蒂亞軟禁在這偏僻的鄉間,對外一切聯繫都被切斷,外界所見的盧卡斯全部都是十二號。
比起一個心生怨恨整天咒罵的哥哥,莉蒂亞更需要一個身負殘疾卻依然溫文有禮、全力支持妹妹的好哥哥。
「王都那邊出了什麼事?可以說了吧?」十二號剛坐下就再次開口詢問。
他為了監視前代家主還有盧卡斯而住在鄉間,王都的消息都要過一段時間才會送到這裡;不過他也從七號的態度看出事態並不緊急,因此也沒有過度焦慮。
「事情有點麻煩。你還記得幾年前蝗災時少主說第七街區有人自主在賑災的事嗎?兩個月前,賽維爾大人經過廣場時聽見有個孩子在唱歌……」
那個孩子,唱著青鳥艾爾弗雷唯一會唱的一首頌讚曲,在旋律上犯了和逝者一樣的錯;聽見那歌聲後,賽維爾家少主的第一反應其實非常務實——她懷疑是有人想藉此吸引她的注意力,但她並沒有自己設法調查,而是裝出了多愁善感的模樣把這件事告訴克萊恩以及菲爾。
莉蒂亞自己不想先出手,但她也不認為另外兩人會把查到的事全告訴她,所以自己依舊派了人手,只是查的更晚、更低調;查著查著,那個孩子的事還沒查清楚,竟然發現被調到巡邏隊的克里斯.懷特和那個孩子有來往。
莉蒂亞能查到的,克萊恩和菲爾也能查到。對於一個平民,克萊恩的試探方法也很簡單粗暴,直接找人談了幾句,得到了一個擺明在吊人胃口的答案——那個孩子竟然說出了「艾爾」這個暱稱——隨後便轉告了莉蒂亞,要她也和那個孩子說幾句話。
就和過往一樣,克萊恩和菲爾要是需要透過賽維爾家的情報網,只需要隨口感嘆一句「希望能弄清楚」,莉蒂亞隨即就會把消息整理的清清楚楚送到克萊恩手裡。
於是,莉蒂亞將名為米歇爾的孩子帶到家中,同時還找上了德雷克.賽連席恩——一向識時務的異國男子不知為何也選在這個時間點和克里斯接觸,雖然德雷克表現的一無所知,但仍然啟人疑竇。
而後,從第七街區查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報:名為米歇爾的孩子在某一天性格大變,沒過多久後甚至拿下了競技賽的冠軍,如今倍受第七街區住民的愛戴。
過多的巧合讓克萊恩、菲爾和莉蒂亞都出現了類似的荒誕想法。
那個孩子為何會和他們認識的艾爾弗雷.埃斯利亞如此相似呢?
米歇爾性格大變的那天,剛好是艾爾弗雷死去的日子,這是巧合嗎?
他和克里斯接觸究竟是受人指使,還是出於自身意志呢?
他自稱為「白鴉」,這是諷刺「青鳥」的結局嗎?
死而復生,真的可能嗎?
在一切都尚未明朗時,傑森.史卡雷特的邀請函寄到了王都;時隔數年這個紈褲子弟居然又打算辦競技賽了,更離譜的是他居然把德雷克當作獎品,簡直就像是知道他們急需德雷克對魔法的理解,故意和他們作對一樣。由於史卡雷特一直以來的形象,莉蒂亞也無法辨別這件事究竟是有人刻意操弄,還是一個紈褲子弟心血來潮,只能先讓暗衛盯著。
然而克萊恩對於不確定因素的耐性沒這麼大,索性直接派了心腹到第七街區,打算把人找來當面對質。
接著發生的事,比戲院中上演的那些橋段還要離奇。
十二號聽著七號口中的事情經過,先是眉頭皺起,難以置信;又聽了一陣子,仍然十分狐疑,好幾次想打斷又忍了下來;聽到最後和史卡雷特家結成同盟時,已經說不出話了。
「……史卡雷特?」他忍不住又確認了一次,「傑森.史卡雷特?」
「別懷疑,就是他。他是不是真正的史卡雷特侯爵已經不重要了,少主現在只關心『白鴉』。」
史卡雷特曾經外出遊歷過幾年才回到第七街區的宅邸,要說在這個過程中被人掉包了也有可能。這件事遲早都是要弄清楚的,但不是第一要務。
「這次少主沒有親自過來,也是因為白鴉嗎?」十二號再次確認,看到同伴點頭後,才繼續發問:「那這次少主想要什麼?」
十二號完完整整聽到了七號和盧卡斯的對話,但他不會把那個模糊的要求當真;他從小就是盧卡斯的替身,這幾年來也時常和那些貴族子弟交流,從來沒露出馬腳,所以七號的話絕不是表面上的意思。
七號也承認了,「少主想要一個繼承人。你就裝作在討好他,送幾個女人過去;少主說了,別找那些搞不清楚狀況的女人。」
十二號張著嘴,呆了一陣子後才點頭。
想要一個繼承人……換句話說,就是打算讓盧卡斯跟隨便哪個女人生一個孩子出來?
上一任家主現在還癱在床上,賽維爾家直系就只有莉蒂亞和盧卡斯兩人;莉蒂亞因為顧忌外界眼光,不可能再有其他感情,此時需要一個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如果不打算從近親中收養,就只能靠盧卡斯……
道理十二號當然懂,但怎麼想都覺得有些詭異。
少主這是……把鄉下這一位當生育工具了?
十二號隱隱約約覺得,就算少主不必維護青鳥的形象,她也不會自己生孩子,她甚至有可能直接嫌棄:太浪費時間。
他們如今的這位少主,和王都中所有的貴婦都不同,也和那些貴族老爺不同。
「少主她怎麼會現在才想要繼承人?」
「……二號說,可能是因為白鴉。」七號平板地複數了王都中另一名同僚的猜測,「先前因為那位大人死了,少主對所有事都心灰意冷,可能根本不想讓賽維爾家延續下去……現在白鴉出現了,少主想保護白鴉,所以需要繼承者來鞏固地位。」
「……啊。」十二號只能如此回應。
賽維爾家沒有正統的繼承人,這件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不少遠親三不五時帶著適齡的孩子到王都探視莉蒂亞,就是希望能讓自家孩子成為賽維爾家的養子,進而繼承龐大的財富。
過去,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下一任賽維爾家家主就在那些孩子之中;那些孩子也被如此告知,有些還不滿十歲就知道要彼此明爭暗鬥,在莉蒂亞面前顯露出最乖巧懂事的一面。
莉蒂亞從未表態,但她的確也觀察著那些孩子,然而因為白鴉的出現,莉蒂亞的想法也跟著變了。
一個能夠在她的教導下繼承賽維爾家的孩子已經不夠了,她想要一個能完全聽從她的話、代替她保護白鴉的繼承人。
「少主她……」十二號皺起眉頭,「七號,你覺得……少主現在是理性的嗎?」
「我覺得少主有點衝動,但二號說不用擔心。」
二號是他們之中最年長的一個,在多數時候看事情也更加客觀。
「二號認為少主沒有真的失去理智。」
「希望真的是這樣。」十二號嘆了口氣,將對命令的懷疑逐出腦海,「這件事我會處理,代我向少主轉達我的關心。」
七號點了點頭,「就這樣吧。現在還有點時間……要出去散步嗎?」
「也是,走吧。」
十二號將隨身拎著的拐杖往上一拋,讓拐杖在空中轉了幾圈才接住,換來七號無言的注視。
「怎麼,每天都跟拐杖相處,這樣不是很正常嗎?」十二號理直氣壯地回應。
「……你別哪天露出馬腳就好。」
雖然這麼說,但七號並不認為十二號的偽裝會敗露。這幾年來十二號一直都對外扮演著盧卡斯.賽維爾,如果家主有令,直接取而代之也不是問題。
「放心吧,倒是你,辛苦了。」
「能服侍少主是我的榮幸。」
兩人並肩往大門走去。
「也是我的榮幸。」在走入陽光前,十二號輕聲說道:「坐上家主之位的是如今的少主,真是太好了……」
「莉蒂亞還是跟往常一樣去探望父兄。」菲爾.伊凡斯揚了揚不久前剛收到的密報,「行程和以前完全一樣,帶了一名侍女和兩名護衛,應該也是明天會動身回來;去程和回程都有人盯著,賽維爾宅邸在她外出時沒有任何動靜。」
說這句話時,菲爾正一屁股坐在國王的辦公桌上,甚至還悠哉地雙腿交疊;克萊恩坐在辦公桌後,對自己騎士張揚的行徑沒有露出絲毫不滿。
「繼續盯著她。」
「我知道,不用你說我也會盯著她。」菲爾嘆了口氣,手指在空中一晃就讓密報消失在袖口,「莉蒂亞啊……每次遇到和艾爾有關的事就特別衝動,妳覺得他這次會做什麼?」
「不管做什麼,反正都對艾爾有好處。」克萊恩淡淡地指出,「她只對艾爾感情用事,好好利用這點。」
「我知道。」菲爾停頓了片刻,將已經滾到舌尖的字句和些許苦澀的情緒一併吞回肚子裡,又強調了一遍,「我當然知道。」
他一直都看著她,當然知道。
他關注著莉蒂亞的一顰一笑,正如莉蒂亞牢記著艾爾弗雷所有的習慣偏好;不過他和艾爾弗雷之間的相處卻半點都不彆扭……因為艾爾到死都不知道這件事。
莉蒂亞八成是知道的,而她不在意。
「克萊恩,你怎麼會突然又懷疑起莉蒂亞?」
由於周遭沒有其他人,菲爾對克萊恩發問的語氣也十分隨意;他們認識太久了,久到他能隨便懷疑克萊恩的決定而不會被斥責。
「他容易被利用。」克萊恩沒有說「他」是指誰,但兩人都心知肚明,「他被利用的話,這次莉蒂亞不會坐視不管,她被逼急了的話……」
克萊恩沒有明說,菲爾猜測是因為克萊恩也不願意想像莉蒂亞失去理智的樣子。菲爾相信,這一次,莉蒂亞為了保護「白鴉」,什麼都做得出來。
「艾爾還真是幸福啊……」菲爾喃喃唸著,被克萊恩瞥了一眼後,他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
這麼說不太好,但他也不想收回,因此只是抱著「說了都說了,不然你要我怎樣」的心態回望著克萊恩。
克萊恩收回視線,「……下次別這麼說。」
「我也不會在別人面前說出來。」
菲爾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掏出懷錶瞥了眼,手一撐讓離開了克萊恩的辦公桌,挺直背脊行了個標準的禮,「時間到了,那麼我就先告退了,陛下。」
「嗯。」
克萊恩只是點了點頭。沒有第三個人在場時他不介意菲爾的禮儀,但菲爾對於離開時要行禮總是有莫名的執著。
然而在菲爾還沒有離開皇宮前,新傳來的消息就讓他不得不再次折回克萊恩的書房。
「莉蒂亞的父親過世了。」
「賽維爾老先生過世了。」
傑森接獲情報時,並沒有太多感想;他看著緋穎以及夏莉,「你們有什麼想法?」
緋穎在來書房的路上早就想過了,一聽傑森發問就率先開口:「我在想,為什麼是現在?」
夏莉老實地坦承:「其實我不知道他的事。」
「緋穎,你和夏莉解釋一下。」
夏莉聽見傑森的話後轉頭看向緋穎,不等後者解釋自己就先開口:「我知道那是王都的貴族,因為搭乘馬車時出了意外所以全身癱瘓,被送到鄉下靜養,他的女兒是傑森現在的合作夥伴,也是艾爾弗雷的未婚妻。但是我不知道他死掉和現況有什麼關係。」
「……夏莉,我覺得妳這其實不算『不知道』。」
「我只知道表面上的事。」
「也是啦……好吧。」緋穎決定晚點再和夏莉討論用詞問題,「總之,女爵的父兄是很傳統的貴族,傑森和兩人分別都合作過;那兩位私下也經手了一些不能見光的生意,不過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對王室效忠、也很有民心,現在的女爵也因為那時家族形像良好才會和艾爾弗雷訂婚。」
「嗯。」夏莉點頭。
「剩下的事妳都知道了,他們的馬車出了意外,賽維爾老先生撞到的頭後再也沒醒過來,賽維爾少爺的一條腿斷了,沒接好,後來就住到鄉下,由現在的女爵繼承家業。」
「嗯……?」
緋穎無視了夏莉因為疑惑而上揚的尾音。平時和傑森報告時他當然不會這麼隨便,不過傑森明顯是想看夏莉的反應,所以他也配合地略過了不少敘述,讓夏莉有思考的機會。
「夏莉,妳覺得呢?」
「我覺得……」
緋穎注意到夏莉眼睛眨的比平時更快了,那是她努力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只是跛腳應該不會放棄繼承吧,我覺得賽維爾少爺應該不是自願放棄繼承的。我猜應該是有人不希望賽維爾少爺繼承所以動了手腳,但是這有太多可能性了;像是政治立場不同的人、商業上的競爭對手……這種人很多吧?」
「不少。」傑森點了點頭示意夏莉繼續說下去。
「還有就是……埃斯利亞家應該也比較希望讓莉蒂亞繼承吧,娶回來的是家主的妹妹或是家主,這兩個應該也差很多。是這樣嗎?」
「埃斯利亞家當初的確有這種意圖,他們掩飾的不夠好。」傑森的語調中直白地透出了輕蔑,「至少是那些希望盧卡斯喪失繼承權的勢力裡面,掩飾的最差的一個。最終,賽維爾家在各方勢力壓迫下,表面上由莉蒂亞繼承家業,盧卡斯則是以養病的名義住到鄉下,但其實在幕後幫妹妹謀劃……那時候莉蒂亞給外界的印象只有『青鳥的未婚妻』,所以這是最合理的猜測。」
緋穎點了點頭,夏莉安靜地聽著。
「不過和女爵合作後,我覺得當初所有人都猜錯了。她不需要那些幫助就能完全掌控賽維爾家,她繼承賽維爾家後,當初那些動手腳的人沒有獲得什麼利益……這不是兄長僅靠書信指點就能達成的結果。再把整件事往前推的話,我甚至懷疑是莉蒂亞親手把她的父兄拉下台的,但這就真的只是猜測,沒有證據。」
緋穎腦中浮現了那張經過簡單易容的面孔,稍稍睜大眼;相較之下,夏莉對於莉蒂亞並沒有太多印象,因此毫無反應。
「回到本來的問題吧。那位老侯爵過世了,夏莉,你怎麼想?」
「他這幾年一直都沒有醒嗎?」
「沒有。」
「他過世的話,女爵好像也得不到什麼好處,還會被很多人懷疑。她應該也很忙,所以我覺得他這時候死掉只是巧合……大概吧,我猜的。」
「……」
「……」
緋穎瞪大眼望著夏莉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傑森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輕扣了桌面一下,「不錯的想法,不排除這個可能;不過如果真的是女爵有意為之,那就和緋穎說的一樣,要好好考慮一下她能利用這件事做什麼,還有為何是現在。」
緋穎被傑森提到時立刻就回過神,「你會讓人去調查嗎?」
「不會。我們現在是同盟關係,不管賽維爾女爵是什麼意思,只要表面上看起來對我們無害,就當作什麼想法都沒有。」
「那……傑森你是怎麼想的?」
傑森的指腹輕敲了桌面好幾下後才回答:「我傾向相信這是巧合;就算有人動手腳,也不會是賽維爾女爵,除非她開口要求協助,不然我不會插手。」
「我知道了。我會去轉告其他人。」緋穎點了點頭。
夏莉舉起手,「其他人?」
「有機會會讓妳見見他們,不過不是現在。」傑森口頭保證過後,夏莉也就不再追問。
傑森又稍微把第七街區的近況和兩人說明了一下後,就讓兩人離開書房。
緋穎和夏莉並肩走在昏暗的長廊上,各自整理著思緒;緋穎把傑森不久前說的那些事消化完,又在腦中確認了一次稍後的行程,確定沒什麼問題後才低頭看向夏莉,「夏莉,妳反應很快啊,傑森第一次和我說這些事時我什麼都聽不懂。」
夏莉搖了搖頭,「不算是第一次,傑森跟威廉之前和別人說話時我有時候會在旁邊。」
「這麼說也是。」
想起夏莉身為侍女的職務後,緋穎也就沒那麼自慚形穢了;傑森為他安排的角色是「情報販子」,不過早期他還沒有足夠的情報篩選能力,只是在適當的時機、適當的場合將適當的情報交給傑森指定的人罷了。
傑森這次下定決心讓夏莉也開始接觸那些重要決定,緋穎一開始還以為夏莉會和他一樣手忙腳亂,沒想到夏莉的表現完全超乎預期。
「你覺得,傑森會把朵拉怎麼樣?」夏莉忽然開口問道。
「……對我來說怎樣都無所謂,我想傑森要做決定前應該會和妳討論吧。」緋穎據實回答。
「我希望他不要和我討論。」
「為什麼?」
「這樣以後我如果不滿的話就不會自責,只會怪傑森。」
「……妳這樣傑森會很難過的。」好吧,說不定也還好,傑森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強,「好啦,乖,傑森一定會處理好的,再過一陣子妳就不用看到她了。」
「……嗯。」
緋穎伸手拍了拍夏莉的頭,充當安慰。
朵拉這幾年越來越蠻橫,夏莉受了不少委屈。起初都是些口頭爭執,吵架時永遠是朵拉居於上風,漸漸的夏莉就不怎麼主動和朵拉搭話了。
當時,夏莉被罵了難聽的話還是會躲在被窩裡大哭,緋穎無意間知道後告訴了傑森,傑森帶著遲疑說「女孩子吵架應該難免」,德雷克反而補充了一句「把吵架原因弄清楚,不然還會有下一次」。
結果兩人都猜錯了,在夏莉被朵拉賞了一巴掌後,她們就再也沒吵過架;朵拉不屑理會夏莉,夏莉也不再糾正朵拉的言行和觀念,兩人在宅邸裡形同陌路。
「你們在說什麼?不用看到誰?」
兩人遠遠的就看到了那個嬌小而醒目的身影迎面走來,但並沒有刻意壓低音量,所以米歇爾也聽見了隻字片語,打完招呼後就開口詢問。
「朵拉。傑森好像想讓她去哪裡幫忙的樣子,以後可能會有一陣子看不見她。」緋穎半真半假地敷衍著。
讓朵拉去幫忙正事?開什麼玩笑。
偏偏這種玩笑米歇爾還信了,由此可見此時的「米歇爾」並不是米歇爾,「這樣啊。那夏莉不一起去嗎?」
夏莉的臉頰抽動了一下,「傑森讓我留在這邊幫忙。」
「是嗎?你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嗎?分開的話會寂寞吧?」
「……還好,不,我想不會。」
聽著夏莉勉強的語氣緋穎都快翻白眼了,但看著米歇爾臉上純粹的關懷,又硬生生忍住了不禮貌的表現方式;為了避免夏莉的情緒變得更加惡劣,緋穎決定轉移話題,「你聽說過賽維爾老先生的事了嗎?」
「啊,你們也知道了嗎?」米歇爾沒有掩飾眼中的悲傷,「真可憐……」
夏莉嗆咳了一聲,在米歇爾關切的目光中匆匆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事。
米歇爾正沉浸了自己的思緒中,喃喃自語著,「賽維爾老侯爵是個很和善的人,以前因為莉蒂亞的關係常常見到……」
緋穎突然很想知道艾爾弗雷的回憶中是否有「壞人」這種定義,不過他沒有問出口;「和善的人」不等於「好人」,況且……以青鳥的家世、名望和地位,有人膽敢對青鳥不和善嗎?
「……如果是在王都的話,或許還能參加他的葬禮,但是在鄉下靜養的話,就沒辦法了,莉蒂亞也很難過吧……」
緋穎偷偷看向夏莉,意外地發現少女也正好也微微轉頭。
緋穎側過頭,視線和夏莉相接,用下巴點了點白鴉的方向:妳要跟他說嗎?
夏莉原本拉平的嘴角向下一撇:不要。
緋穎稍稍皺起眉頭,看了白鴉的頭頂一眼又看向夏莉:拜託?
夏莉猶豫了半秒,直接別過頭:不要。
短短的幾秒間,他們在白鴉毫無所覺的情況下完成了無聲的交流。
緋穎嘆了口氣,他真的不想做這種事。他有種衝動,想直接開門見山地對白鴉說:艾爾,其實你以前的未婚妻真的沒有你那麼善良,她其實和傑森是同一種人,所以你也不用想著要怎麼安慰她,搞不好她根本一點都不難過。
但是不行。
緋穎又和夏莉又對望了一眼,最後雙雙保持沉默。
人都死了,表裡不一又怎樣?既然真相不夠完美,那就別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