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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蒂亞發覺自己在哭。這個認知讓她感到訝異——從她親手在兄長的馬車上動手腳導致那場意外之後、在艾爾死去之後,她就再也不曾顫抖,更遑論哭泣。

當克萊恩忽然告知要把米歇爾還有德雷克都帶來時,她很快準備好會客室。

當菲爾帶著刺探詢問她緊不緊張時,她露出了對方預期的不安。

當艾爾笑著坦承身分並說出那些謊言時,她雖然困惑不解但依然保持沉默。

當名為米歇爾的孩子大剌剌地將他們避而不談的那些陰暗掀到光明面時,她的心跳加快。

當艾爾拒絕她的碰觸,她覺得自己是罪有應得;當艾爾毫不猶豫的對菲爾下手,她依然保持著理智;然而當克萊恩鎮定的、客觀的向艾爾坦白一切時,艾爾臉上的蒼白讓她用顫抖的雙手摀住嘴,泣不成聲。

 

「對不起,艾爾,對不起……」

 

會客室中只剩下了莉蒂亞的嗚咽,克里斯難以置信的瞪著那個臉色蒼白的孩子。一向端莊的莉蒂亞.賽維爾壓抑地哭泣著;與艾爾弗雷自幼相識的菲爾.伊凡斯正摀著胸前傷口癱在沙發上,意識清醒卻不發一語;一直溫和而友善的王者冷靜的看著這一切,彷彿剛剛吐露的事實真相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莉蒂亞的眼淚和菲爾的的沉默等同認罪,然而他們和克萊恩都凌駕於法律之上,他們永遠無罪。

 

「我……太天真了對吧?」艾爾弗雷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我真的相信你說的那個理想不需要任何犧牲。」

克萊恩安穩地坐在沙發上,聽著受害者的懺悔。

「而且我也不夠謹慎……克萊恩,你說被教會發現……是因為我嗎?」

「是。」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不對,應該說……」艾爾弗雷沉花了幾秒拼湊詞句,「我們是朋友、我是你的騎士……只是我沒有重要到讓你放棄理想,是這樣嗎?」

這一次,克萊恩沉默了更長的時間,「……是。」

「還有一點對吧?因為我是『埃斯利亞』、而且我的聲望太高……就算我不是那個死神,我們也不應該是朋友,對嗎?歷代王室容忍埃斯利亞家的條件就是低調,但是我……」艾爾弗雷勾起嘴角,牽動面部肌肉讓自己露出笑容,卻也不經意地讓眼眶中蓄積已久、早已冷卻的淚水滾落,「是這樣嗎?克萊恩.希斯德維亞。」

 

克萊恩安靜的聽著艾爾弗雷的問句,幾次微微張嘴像是要反駁,卻又隨即回復成冰冷的王者;直到對方連名帶姓的叫他,他才垂下視線,思索著該如何回應。

當然他有千萬個謊言、也有無數個解釋,只是時至今日,他沒有必要再去欺騙一個已經死過一次的好友,所以他選擇實話:「是。」

真相殘酷又不近人情,一點都不適合「青鳥」這種高貴的存在,可是既然艾爾弗雷為了真相再度來到他眼前……「直到現在,我都覺得我們是朋友。如果你更早就了解你剛剛說的那些……我就不會在把你推出去當替罪羊時還一句話都不告訴你。」

 

克里斯知道那並不是怪罪,只是一個合格的王者在敘述一個已成定局的悲劇。克萊恩的神情太過自然、語氣太過鎮定,以至於他在旁聽這一切時居然無法對年輕的國王產生一絲一毫的憤怒。

如此簡單,那就是他一直追逐的真相。他以為他要找的祕密應該藏在一層又一層厚厚的硬殼中,然而最後的答案卻只被一層透明的、彩色的肥皂泡包裹著,他是真的沒有查覺,而埃斯利亞將軍或許是……視而不見吧。

 

「那……我現在懂了。」

艾爾弗雷的一句話打破寂靜。

直到透明的刀刃揮出並落空後,克里斯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那個白髮的孩子剛剛對著國王揮出一刀;如果不是菲爾在最後一刻拉開克萊恩並用長劍擋架的話,此時克萊恩已經死了。

 

紅眼中還泛著淚光,但那並不妨礙白鴉的進攻;意識到菲爾成為阻礙後,白鴉的眼神也沒變,只是專注的對菲爾發動更加凌厲的攻勢。

長沙發早在菲爾大動作的退避時就偏離了原本的位置,克萊恩和莉蒂亞各自退開了幾步,卻都沒有要離開現場的意思;莉蒂亞已經停下哭泣,而克萊恩臉上的震驚也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刀劍撞擊而淡去,最後恢復冷靜。

 

「停下來。」

國王發現自己的命令無人理會後,稍微提高音量,「停下來!別假裝成他!」

這句話成功的讓白鴉暫緩攻擊,他惡狠狠的瞪著克萊恩,「沒有人假裝成我!」

「菲爾,停手。」克萊恩簡短的下了命令後重申,「你不是他,你是剛才那個孩子。」

「米歇爾沒有理由要殺你,可是我有!」白鴉怒吼著,「還是你以為我為了你死一次之後還是那個天真的白癡?你以為我現在還下不了——」

「不是嗎?」

 

一個問句將白鴉釘在原地。他瞪著克萊恩,像是想就這樣看穿一國的王者到底又在謀畫些什麼。

「如果你之前沒有說謊,如果你能夠知道他的想法,你就會知道我說的是真的。」克萊恩的語句沒有半點遲疑,「我不會連自己的朋友都不認識。」

 

精緻的臉孔因為這句話而露出厭惡的神情,「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讓我在非自願的情況下為你的理想犧牲,然後你認為我不會懷抱任何怨恨、就算心有不甘也不會復仇——你以為世界上有這種傻子嗎!」

「艾爾弗雷不是傻子,他只是……」克萊恩罕見的語塞了,但也只有那幾秒,「永遠無法狠下心的青鳥,而你……並不是他。」

 

 

 

半晌,白鴉摀著臉,笑了。

「哈哈……」

笑聲越來越大,孩童輕脆的笑聲迴盪在室內。白髮的孩子抬起臉看著上方,像是在跟某個只有他能看見的人對話,他一直笑到上氣不接下氣後才開口問著:

「你看,艾爾,你的朋友這麼了解你……你不出來和他們做最後的道別嗎?不出來哭給他們看嗎?你用我的身體跑到這裡就只是為了向我證明你有多善良嗎!」

金髮的青年蜷縮在鐘塔一角,沉默不語。

 

沒有人上前阻止他,也沒有人知道那笑聲中傳達的悲傷到底屬於誰。

 

直到一陣尖銳的刺痛再度貫穿克里斯的意識。

出於某種直覺,他衝上前接住了白髮孩子軟倒的身軀;上一秒還笑著的少年忽然就這樣失去所有表情,雙眼緊閉。

克里斯維持著跪姿,小心翼翼的撐住少年的上半身,探了探對方的鼻息後緊繃的肩膀鬆了一些,不再出聲。

而會客室內窒人的沉默也隨著白鴉忽然失去意識而變得可笑,莉蒂亞才踏出一步就對上了克里斯怒氣沸騰的雙眼,僵持了幾秒後,不再前進。

克萊恩的視線停留在米歇爾臉上幾秒,隨後就調轉步伐,走向房間角落那張被遺忘了幾分鐘的沙發;沙發上的人查覺到了這點之後便僵硬的抬起頭,臉上毫無表情,但誰都能看出他的緊張。

 

「德雷克.賽連席恩。」

「是。」

「你曾經警告過艾爾嗎?」

「是。」

「你曾經為了這孩子……不管是艾爾還是米歇爾,對莉蒂亞說謊。」

「……是。」

「你是不是曾經和懷特說過那些……我讓史卡雷特命令你不准洩漏的事?」

「……是。」

「為什麼?因為他像艾爾弗雷一樣答應要帶你離開嗎?」

克萊恩的語調並不像問句那樣咄咄逼人,如果不去看德雷克臉上的僵硬以及額際的冷汗,王者吐出的問句簡直溫柔的像是關懷。

 

克里斯有一剎那幾乎想要站起身對著王者咆哮出心中的不滿,卻在爆發的前一秒被莉蒂亞按住了肩頭。莉蒂亞懇求的神色讓他不得不壓下所有情緒,他知道他現在沒有任何立場指責這些上位者,但是——

 

「是嗎?德雷克。」克萊恩又追問了一次。

德雷克纖瘦的身影有一大半都被克萊恩的影子覆蓋,他仰起臉迎著王者的視線,最終堅定的搖頭。

「他是我朋友。我來不及拯救的朋友。」

 

有一秒,克萊恩看似被什麼觸動了。

下一個問題很快的打破短暫的幻象,「你知道你現在的身份是奴隸吧?」

「是。可是……我……」

「很好。」克萊恩轉頭望向莉蒂亞,「派一輛馬車送他回去。」

德雷克訝異地睜大眼,視線在昏迷的葛瑞森和米歇爾身上徘徊,「可是……那……」

「放心,有人會護送你回去。」克萊恩淺淺一笑,「我們還需要你,所以不用擔心。」

德雷克最終還是在克萊恩的逼視下站起身,跟著賽維爾家的僕人走向門口;克里斯目送著那個脆弱的背影,一時間不確定國王到底會不會對這個異鄉來的奴隸下手。

菲爾.伊凡斯帶笑的聲音響起,「懷特,你如果想要的話可以和他一起走,不然也可以晚點再和這些孩子一起回去。」

克里斯花了幾秒來理解「和德雷克一起回第七街區」以及「和米歇爾、葛瑞森一起回第七街區」的差別——後者肯定會發生什麼。

克萊恩面無表情、菲爾微微笑著、莉蒂亞面孔蒼白,撇除表象上的差異,他們根本沒什麼不同,無論哪個都是能夠輕易捨棄艾爾弗雷的、自私的掌權者。

 

他感覺到壓抑的怒氣再度開始沸騰,直到一雙冰冷的手打斷了他的思緒。

德雷克小跑著從門外折返,在他面前蹲下身,雙手輕輕的捧著他的臉,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吻;然後那雙棕色的眼睛在他正前方停留了幾秒,德雷克輕柔的嗓音響起。

「克里斯……什麼都別說。」

 

那是德雷克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也幸虧他說了這句話,否則當德雷克趁著剛剛捧臉的動作放進他耳中的那個物體開始發出沙沙噪音時,他就會嚇的叫出聲。

『克里斯.懷特,我知道現在聽的是你』

他因為近在耳畔的聲音而瞪大眼,抬頭望向菲爾時,後者也只針對德雷克剛剛的舉動露出嘲弄、說著「你也被那傢伙吸引了嗎?」,顯然並沒有和他聽見一樣的聲音。

 

耳邊的聲音繼續說著話。

『別管我是誰,如果你想保護艾……弗雷,就和他搭同……馬車,還有在搭上馬車前盡量拖延時間,越晚出發就越安全。』

沙……沙……

 

「菲爾,你的傷口……」

「只是擦傷……呃?」菲爾在克萊恩的注視下翻開衣物檢視著傷口,隨即露出錯愕的神情,「等一下,傷口……我有流血,可是……沒有傷口。」

「怎麼……」

克萊恩的不解只維持了一秒,視線隨即轉向遺落在地的黑色短刀;他將指尖輕輕在刀刃上一抹,看著血珠一顆一顆的冒出來,然後那一條細細的血線隨即癒合。

他嘆了口氣,「果真是艾爾……莉蒂亞,過一陣子就送他們回去吧。」

 

 

 

 

「欸,你要哭到什麼時候?」米歇爾不耐煩的問著。

鐘塔的一角,那個善良的人終於抬起臉,「……抱歉。」

「……我該說你蠢嗎?你應該先質問我為什麼要真的對你朋友下手才對吧?」

「那種事情我本來就知道。」

「真的?那你說說看。」

「只要你殺傷了王族,第七街區就會受到牽連;你知道傑森會把你在意的人都救走,剩下那些曾經欺負過你的人通通都會死……是這樣吧?」

米歇爾一時間啞口無言,「說什麼『是這樣吧』……你既然知道還敢讓我出來?」

「所以我才說我不是什麼好人……而你也不是那麼壞的人。」

「我沒殺他只是因為在動手前就被扔回來了。」

米歇爾不滿的哼了聲。一天內連續兩次被強行扔到這個空間中關起來讓他有點不滿,至於沒得逞的復仇計畫他反而沒那麼在意。

 

「現在怎麼辦呢……」米歇爾叨念著,神色卻滿是無所謂,「如果你的朋友們又派人來殺你,這次就真的死定了;那個鐘塔已經不在了,就算天使再降臨一次也沒用喔。」

「菲爾不是我朋友。」艾爾弗雷悶悶的說了一句。

「……我不太懂你對朋友的定義,不過我剛剛說了那一長串你就只聽到那句?」

「抱歉。」

「又是道歉啊……啊,你的未婚妻好像在跟你說話,你要不要出去一下?」

「嗯……也好……」

 

 

紅色的眼睛再次睜開時,三人已經上了馬車。

葛瑞森臉色蒼白、一言不發,克里斯一臉嚴肅;米歇爾才剛甦醒,就透過車窗看著在馬車外的莉蒂亞。

已經過了三年,她依舊美麗而端莊;除了這些空泛的形容詞外他也想多找些字句來形容,可是說到底,他沒有真的了解過莉蒂亞。

 

「為什麼?莉蒂亞。」他伸出手,碰觸那張他喜歡過、親吻過的面龐。

眼眶紅腫的莉蒂亞並沒有再次落淚,遲疑了幾秒,「我那個時候在猶豫。」

「猶豫什麼?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我的秘密……我和你不一樣,你太完美、太單純也太善良了。」莉蒂亞閉上眼,回憶著,「從你和我說要讓德雷克離開之後,我就發現你溫柔的超乎我的想像。我好怕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做過什麼事之後會怪我……說我惡毒又冷酷……」

我怎麼會怪妳?妳只是聰明,並不惡毒。想歸想,然而他卻沒有說出口:「克萊恩把研究魔法的事全推給我,妳也參與了那次討論嗎?」

「我沒有,可是我知道結果。」莉蒂亞的聲音開始顫抖,「就算這樣我也沒有派人保護你,因為這樣我就要跟你解釋為什麼我可以做到那麼多……對不起,艾爾,對不起……」

原來我一直都被妳保護著嗎?那我還真是……「那……在我死的那天,妳收到了我找人帶給你的信嗎?」

「被克萊恩攔住了,我收到的時候已經太晚了。我……」像是發瘋了一樣要將那些兇手給殺了,卻被阻止。

即使知道已經毫無意義,也想做點什麼來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可是她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將賽維爾家的底牌掀出來,她不能為了一個已經死去的人這麼做,即使……那是她的未婚夫、她生命之中唯一純潔的事物、她的摯愛。

就算是那麼重要的人,死後也只是屍體;她只能聽著自己恢復理智的聲音向眾人下令,收回先前瘋狂的命令並且遣退所有人……然後,她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咬著牙一個人流淚,指甲深深陷入自己的手臂,即使刮的鮮血淋漓也無法停止。

一天後,她還是她,而青鳥已經不在了。

三年後,熟悉的歌聲讓她在夜深人靜時用刀刃劃破自己的皮膚,望著血液流出直到凝結。

只有一夜,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的發洩都只有一晚,她只容許自己在短短的時間中失去理智。

 

「你現在還在猶豫嗎?」

「不。」莉蒂亞凝視著白髮紅眼的孩子,向前踏了一步,緊臨著馬車車窗,「菲爾已經通知教會了,我已經讓人解決了第一批刺客,他們……我覺得他們還有人。」

「『解決』啊……」艾爾弗雷咀嚼著莉蒂亞直白的用詞,淺淺一笑,「你以前對我說話都沒這麼直接呢,莉蒂亞。」

「沒辦法啊……艾爾,我就是這樣的人,一直都是這樣惡毒……」

「一直都是這麼可愛。」艾爾弗雷淺笑著打斷對方的話,「那……莉蒂亞,再見了。」

 

 

「你該不會真的打算和她永別吧?」米歇爾疑惑的望著艾爾弗雷,「雖然我一直說我們沒辦法成為一個人,不過我也沒說要你去死還是消失吧?」

「……其實你說過,米歇爾。」

「喔,那是因為你一開始太囉嗦了。」米歇爾沒有因為被指正而表現出愧疚,只是順口解釋了一句:「而且你應該也不知道怎麼從這裡出去吧?」

米歇爾朝著周遭一成不變的風雨揮了揮手,而艾爾弗雷也只能苦笑著。無論是從鐘塔外緣跳下去還是在傷痕累累的身軀上多添傷疤,只要「出去」到真正的世界再回來,一切就會恢復原樣。

所以即使他說要把這具身體完全歸還給米歇爾,他也不知道要怎麼做。

「我不知道,可是他一定有辦法吧?他——」

 

「艾爾!」

一聲失態的呼喚將他從米歇爾的面前拖到現實世界,他錯愕的看著莉蒂亞——那個總是優雅的未婚妻跑了幾步、攔下已經起步的馬車後,從車窗望著他。

「莉蒂亞,妳……」

「我會保護你,一定,我保證!」莉蒂亞神色嚴肅,一字一句地說道,「不管你和德雷克背後的那個人是誰,告訴他我會找時間……先代替我問他是否願意和賽維爾家族結盟。」

艾爾弗雷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宣言而呆愣了幾秒,還沒等他理解這幾句話,莉蒂亞就轉頭和車伕說了幾句話,然後馬車再度開始行進。

 

 

克萊恩和菲爾靠著窗口,注視著莉蒂亞的一舉一動,雖然聽不清聲音,但光看表情就能略知一二。

菲爾率先打破沉默,「陛下是怎麼想的?」

克萊恩若有所思的盯著遠去的馬車,「你是指哪方面?」

「莉蒂亞不會心軟的告訴他嗎?」

「告訴他……你這次刻意把『不詳的白鴉』扯上教義,然後洩漏給教會的事嗎?就算她說了我也不意外,女人就是那樣。」總是動不動就哭泣、感情用事,原本以為莉蒂亞或許能再聰明一些,不過……

「他這次總該死徹底了吧?」菲爾低頭看著被砍破的衣物以及沒留下任何疤痕的胸口,「三年前我還以為……」

「菲爾,你好像沒搞懂我的意思,我只解釋一次……就算莉蒂亞曾經哭著罵我冷血,我也不為當初的決定後悔;『艾爾為了我們談論的未來犧牲』還有『艾爾是我的朋友』這兩點並不衝突,所以在不需要他犧牲奉獻的今天,我讓你自作主張的通報教會並不是希望他死。」克萊恩淡漠的視線掃向菲爾,「你以為艾爾為什麼只質問我?不是因為我是主犯……是因為他早就知道和你交談沒有任何意義,你會像以前一樣欺騙他,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假裝你沒有覬覦莉蒂亞、假裝你不想成為將軍、假裝你沒有因為嫉妒而成為共犯。」

如此顯而易見的事實,也只有艾爾才會忽略。

克萊恩有時候會覺得,要是自己那種無法矯正的冷漠可以分一些給艾爾,或是艾爾僵化的正向思考能轉移到自己身上,或許一切就會完美的進行下去。

他會壓制住膨脹的教會權力並引進魔法,艾爾會為他征戰,菲爾也會一同貢獻出更加適合黑暗面的才能,然後艾爾弗雷會和莉蒂亞一同邁入禮堂;只要動用家族的壓力讓他們的孩子以賽維爾為姓,埃斯利亞家族的野心就會在這一代終止。

可是艾爾弗雷卻為了救一個無足輕重、甚至他現在根本想不起名字的平民而莽撞的使用本該列為機密的魔法道具……正是克萊恩曾經讚美過的善心毀了這一切。

 

所以他只能讓菲爾填補上這空缺,雖然聲望遠不及過去的青鳥,但對於事情的輕重以及對人心的理解都更符合他的需要。

 

「克萊恩,我……」

「感謝你剛剛為了擋下那一劍,伊凡斯將軍,也謝謝你代替我去通報教會,你的確是個比艾爾更稱職的將軍。不過現在我有點累了,可以先安靜一下嗎?」

「…………是。」

 

 

 

 

 

「埃斯利亞大人……埃斯利亞大人?」克里斯不確定的叫了好幾聲,對方才緩慢的眨著眼睛回望。

「……什麼?」

「這個……」

米歇爾接過了那個眼熟的道具,直接放進耳朵,毫不意外的聽見令人安心的聲音。他原本以為傑森會朝他大吼,結果對方只是用毫無起伏的死板語調和他說有人在第七街區和王都中間那片死城埋伏,要他在到達那裡之前盡量拖延時間,並且保護好葛瑞森。

所以……原來傑森在擔心時的聲音是這樣啊?他的思緒飄開了幾秒。

 

『艾爾、米歇爾……不管是哪個都不要有尋死的念頭,快點回……在等你。』

因為那種既有的沙沙聲,他並沒有聽清楚傑森最後說誰在等他,可能是艾芙拉、可能是緋穎……也可能是德雷克,不過不可能是傑森。

傑森才不會說「我等你」這種煽情的話。

 

眼皮開始變得沉重。

「克里斯。」

「是?」

「抱歉把你拖入這種事……還有,葛瑞森。」

被點名的少年整個人往馬車一角縮去,動作太快了導致他整個人撞在馬車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白鴉用力的眨了眨眼,卻沒有趕走倦意,不過他還是強撐著把最後一句話說完,「米歇爾要我轉告……那不是夢、他不後悔、還有……『對不起』。」

說完這句話後,白鴉就閉上眼。

 

他想起了那個不知為何而動筆、至今沒有寫出結局的故事。

 

有一天,村裡的孩子用彈弓將青鳥從枝頭上打下來,說著「這樣幸運就是我們的了。」孩子的母親聽完後高興得稱讚自己的孩子聰明。

可是幸運再也不曾降臨,關在籠子裡的青鳥開始褪色,寶石一樣的深藍變成了晴天的顏色、再變成降雨前陰霾的天空,最後變成了雪般的純白;母子覺得白色羽毛再也不能帶來幸運,就將白色鳥兒被丟棄了。

牠費盡力氣飛回的森林中,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樹洞躲進去時,發現洞裡也有隻白色的鳥,牠們聽完了彼此的故事。

冬天過了,春天再度來臨。青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雪白的鳥,他既能帶來幸運、也能帶來不幸,所以人們尊敬著新出現的白鳥。

「啄瞎他們的眼睛吧。」白色烏鴉說道。

「那樣太殘忍了。」白色鳥兒回答。

「那我代替你將不幸送給他們吧。」

「你又不是真的能散播不幸。」

「是嗎?可是你因為我變得不幸了,我也因為你而變得幸福了喔。」

「那不是真的。」

「那,就是因為他們了對吧?」

「不可以,你不能……」

「為什麼不能呢?」

 

是啊……為什麼呢?

 

 

 

一切都消失了。

全部。

追逐著幸福、卻只找到真相的青鳥終於停止鳴叫。

長久被誤解、終於能夠真正帶來不幸的白鴉不再振翅。

他們在那座破舊的鐘樓各據一角,安靜的、疲憊的闔上眼——在鐘樓再次崩塌前、在克里斯粗暴搖醒他之前,有那麼一剎那,他的確是安穩地沉睡著……三年來的第一次。

 

 

「埃斯利亞大人、米歇爾……不管哪位都趕快醒過來!」

「放我下來,克里斯。」

克里斯反射性的照做後立刻低頭閃過一枝弩箭,而白鴉雙腳落地的瞬間就向另一個方向衝了出去,連續閃過兩把刀後,不知何時被拔出刀鞘的無色刀刃抹過了敵人的脖頸。

克里斯眼角餘光瞥見了這一幕,正要質疑對方的刀是否能造成傷害,就看到那個敵人摀住傷口的手掌邊鮮血不斷湧出,身軀抽搐著緩緩倒下,傷口毫無癒合的趨勢。

雖然錯愕,但目前的情況不容他詢問。

 

賽維爾家的車夫、米歇爾、葛瑞森以及他對上數十個訓練有素的殺手毫無勝算。德雷克交給他的那個耳飾中依然持續的傳來陌生的男性聲音:『敵人有幾個?』

「能看到的十五……以上。」

『撐一分鐘。』

「……有困難。」克里斯咬著牙回答。

距離他扛起米歇爾並且一腳把葛瑞森踹出翻倒的馬車,大約是一分鐘,而他覺得自己沒辦法再撐相同的時間。

那些殺手並不是毫無章法的一擁而上,有一半是在外圍警戒著,目前米歇爾和賽維爾家的車夫都獨自和兩個敵人周旋,他和葛瑞森四周是另外的三人。

雖然早已經被警告,但是在第七街區和王都之間的空城遇到刺客還是另人難以冷靜。

 

『十秒後我會去,別攻擊我。』

「什麼?喂……喂,你剛剛說……」克里斯追問著,但耳邊的聲音並沒有回應。

在這一片混亂之中,也沒有人在意他為何不斷自言自語。

十秒。他並沒有特別去讀秒,他的全副精力都用於保護葛瑞森;米歇爾和賽維爾家的車夫在殺手有意為之的情況下纏鬥到了比較遠的地方,那兩人倒是無所謂,面臨生命威脅時更加狠辣的招式讓那些刺客選擇消耗體力的持久戰,所以短時間還不會有問題,然而葛瑞森光是要閃過攻擊就拼盡了全力,只要一落單就會在瞬間被殺死。

揮劍、擋架,他幾乎是靠著直覺來閃避那些弩箭。十秒還沒過嗎?

 

他也不知道那個黑色人影從天而降是不是正好十秒,當下他只慶幸對方就落在葛瑞森身邊,用手臂幫他擋下致命的一刀;從那響亮的碰撞聲來看,黑色的布料下藏著堅固的金屬。

又過了幾秒,克里斯才發現他見過這個人,或者說他見過這種精準的格鬥技;黑色人影的動作看似輕巧,但每次碰到敵人時都會造成可怕的傷害——用手刀砍向喉管後一個轉身,刀刃插進另一人的胸腔,最後是朝著頭部的踢擊。

尼爾,競技場的少年們說這是他的名字。

尼爾在閃避弩箭時就地一滾,隨後以跪姿抬起手臂對準了有人狙擊的窗口,手中漆成黑色的十字弓幾乎和他融為一體。

 

敵人減少了,卻也開始躁動。既然有一個救兵就可能有更多,敵人有這樣的想法也是正常的;剛剛尼爾說要等一分鐘似乎也是這個意思,但是到目前為止克里斯還沒有看到更多希望。

尼爾固然實力剽悍,但以寡敵眾終究是有極限。克里斯正想開口詢問,就聽見對方的聲音同時從耳邊的道具以及不遠處的位置傳出。

『他來了。』

「誰——」

 

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他首先望見的是地上那片飛快掠過的陰影,那種移動速度不可能是雲朵,而那幾乎與街道同寬的體積卻又不可能是飛鳥;那一瞬間,在場所有人幾乎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抬頭追隨著那片陰影。

不明的物體掠過眾人後,向上一竄,在眾人都還沒看清楚本體時再度回到戰鬥場地的正上方,開始落下。

 

這次,因為落下的速度減緩,克里斯看清楚了。

 

有著白色羽翼的天使。

這個念頭竄入克里斯的腦中。

巨大的翅膀左右展開,一身白袍的纖細人影越接近地面速度越緩慢,到最後也沒有完全落地,而是懸在距離地面幾公尺的空中,雙翅輕輕搧動著。

從白色的兜帽中落出幾綹金色的鬈髮,天使的上半臉戴著一張沒有任何裝飾的純白面具,而下半臉則用半透明面紗遮起;看不見容貌的天使緩緩抬起手,過長的衣袖幾蓋住手背,只露出細長而毫無瑕疵的手指。

那一刻,克里斯覺得有誰在心中叫囂著要他立刻匍匐在地上,為這聖潔崇高的存在獻上所有,哪怕要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同時他也感到困惑。他並不是個有虔誠信仰的教徒。

 

天使緩緩轉過臉望著尼爾,雙唇輕輕掀動。

不知道為什麼,克里斯居然讀懂了天使無聲的唇語;但隨即他又為那句話困惑了一下,因為天使說的話是:怎麼做。

 

克里斯的目光隨著天使的視線而移動時才赫然發現那些刺客有半數已經跪下了,而剩下的一半還呆愣地望著雪白的神使。葛瑞森和賽維爾家的車伕臉上是相似的錯愕,而米歇爾……

「白鴉」正仰望著天使,露出單純而柔軟的笑容;和這一秒相比,過去這段時間他在那雙紅眼中所看過的天真爛漫都淪為虛假。

他發現他分不清那是誰,那種真誠而毫無雜質的喜悅不像是那個看遍人心醜惡的孩子,但他也沒見過埃斯利亞將軍露出這樣的笑容。

 

尼爾的臉上沒有見證神蹟的喜悅,也沒有對未知事物的恐懼;染著血的男性只是優雅地用指尖朝週遭畫了個圈,隨後兩指往喉嚨一劃,接著用手臂更大範圍的一揮,再往太陽穴輕輕一點。

 

那絕對是某種指令,但克里斯不懂尼爾為何能夠和天使溝通,以及週遭所有人為何都對這種異象視而不見。

天使輕輕一點頭,平舉在身邊的手向上一翻,空無一物的掌中忽然生出了一根冰柱;在日光下閃爍的冰晶在短短幾秒間分散開來,宛如樹枝一般朝四面八方生長、分岔,接著長出了葉片……

不對!

克里斯從那所謂的「神蹟」中回過神。

長出的不是葉片,而是銳利的冰柱;天使並沒有看向任何一個人,而是眺望著遠方的某處,冷漠而不近人情……而後,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嘴唇掀動,手掌殘酷而輕柔地握起。

所有冰構成的枝枒在同一時間碎成閃爍的粉末,而那些冰柱彷彿被由上而下衝擊一般,以不自然的高速向下墜落;剎那之間,克里斯視線範圍內的所有敵人都被冰柱擊中,那些站著的人被砸中了頭頂或肩膀,而那些跪伏在地面上的虔誠刺客則是直接被冰柱貫穿。

虛幻的神聖在瞬間如同冰之樹一樣瓦解,克里斯立刻舉劍環顧周遭。

他震驚的發現倒下的全都是敵人,葛瑞森看起來和他一樣困惑,但米歇爾和傑森彷彿早已料到這結局一樣,兩人都只是望著天使。

 

「這是……現在……祂……?」

葛瑞森試圖問清楚現在的情形,卻只吐出了破碎的字句。

「放心吧……是救兵。」米歇爾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淡淡的說,「還有,等一下會稍微有點不舒服。」

葛瑞森看著白鴉的笑容,再轉頭回去看高高在上的天使。

他似乎看見半透明的面紗下,天使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下一秒,他就慘叫出聲。

眼前的街景忽然模糊了,耳邊也響起各種刺耳的噪音;他原本以為突如其來的頭痛是因為他被誰揍了一拳,但當他抱著腦袋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時,由內而外的刺痛反而更頻繁也更劇烈了。

黑夜、下著雨的黑夜,跳動的火光、十字架、紅色的眼睛、紅色的、紅色的、血、紅色、血色的水窪——

他張大了嘴卻沒有發出聲音,或是他吼出聲了只是自己聽不見;上一秒他還在週遭遍布屍體的街道上,現在他卻被拖到了那個惡夢中。

他抹去自己臉上的鮮血,假裝自己沒有在顫抖;他望著那個瘋子把人綁上十字架,一刀、一刀、一刀……直到孩子不再哭喊、不再掙扎,直到血染紅了整面牆……

接著,他該進到另一個惡夢了,那個夢中,他才是被審問的罪人。

 

然而這次夢境卻沒有如往常一般轉換,他想起了長久以來都被遺忘的後續。

那個不斷揮刀的狂信者忽然被手臂粗的冰柱貫穿,兩根冰柱從左右肩膀插入身軀,又分別從另一邊的腹部和後腰穿出,閃亮的、映著火光的冰柱交叉成十字,前一刻還大聲嘶吼的人失去了生命。

他恐懼地後退,跌坐在地;交叉的冰晶十字忽然破碎,隨著冰屑一同落地的還有一對巨大的羽翼,那白色的翅膀消失後,只剩下一個幾乎要溶入夜色的漆黑身影踩在屍體上。

 

有另一個人走到他面前,他卻沒去看、也聽不懂那人說的話,因為他一直瞪著那個從天而降的黑色身影;那黑影走到了粗糙的十字架前,手中忽然綻放出奇異的光華,籠罩了孩子嬌小的身軀。

站在他前方的人說了很多話,但全都被他忽略了;最後那人回頭朝著黑影說了些什麼,黑影手中的光芒緩緩熄滅,然後轉向他。

他手腳並用地向後方退去,被人一把抓住後依然奮力掙扎,他不想靠近那個帶來死亡的黑影,他確信只要他被對方抓到,對方就會像剛才一樣用冰柱貫穿他、殺了他、把他拖入地獄。

 

黑影說了什麼,但他聽不懂。他以為是自己已經瘋了,隨即又發現或許不是,那是另一種語言,他一個字都無法理解卻依然感到害怕。

黑影模糊的臉孔逐漸清晰了起來,他看見了挺直的鼻梁落下的陰影以及吐出話語的雙唇;黑影扣住了他的下巴,直直望進他的雙眼。

這一次他聽懂了。

「全都忘了……」魔鬼如此命令他。

 

 

「葛瑞森?葛瑞森你怎麼了?喂!」克里斯慌張地看著蜷縮在地面上不斷嗚咽或嘶吼的葛瑞森。

克里斯的腦袋正劇烈的抽痛著,不知為何他想起了很多事;艾爾弗雷將軍的葬禮、兒時的噩夢、雙親被上級貴族馬車撞傷後死亡……全都是些讓他心口不斷抽痛的可怕回憶,但他卻不至於像葛瑞森這樣痛苦到失去意識。

「忍耐一下……」米歇爾說道。

「可是他……」克里斯想要反駁,但轉頭看見米歇爾時又是一愣。

米歇爾正蹲在地上,雙手用力抱著頭,指節用力到發白;紅色的眼珠直直瞪著地面,重複著,「忍耐一下、再一下就好……再一下……」

克里斯發現米歇爾那句話不是對他說的,只是自言自語;他完全不知道現在發生了什麼事,而且大腦還違反他的意願不斷閃過一些毫無關連的回憶。

天使依然在半空中垂首觀察凡人,克里斯試圖接近那個純白的身形,卻發現每踏一步腦袋中的疼痛就更加強烈,他只好停下腳不,望向剩下的人。

尼爾露出的上半臉並沒有任何情緒,他以穩定的步伐在四周走動,視線掃過一個又一個的刺客,偶爾蹲下身檢查呼吸心跳,對著那些還能掙扎的人補上乾淨俐落的一刀。

「你……」

克里斯在對方冷漠的一甩匕首時,終於從喉嚨中發出一絲微弱的聲音。

而那個冷酷的殺手唇邊泛出一絲笑意,「你的抗性真的不錯……還是說你從來沒有心理創傷?放心吧,再……十秒。」

又是十秒。克里斯在思緒的洪流中模模糊糊的這樣想著。

 

腦中的疼痛來的莫名其妙,十秒過後,也去的莫名其妙。

那些片段的記憶終於不再閃爍,克里斯還呆呆地望著尼爾,後者抬手隨興的拍了幾下充當鼓掌,「恭喜,人生第一次被精神攻擊的感想如何?」

「精神……什麼?」

 

一旁的米歇爾站起身,臉色蒼白,眼睛還有點濕潤;雖然看得出異狀,但還是比倒地不起的葛瑞森以及完全昏迷的賽維爾家車伕好太多了。

葛瑞森流了很多汗,牙齒也不停地打顫;克里斯不確定地叫了幾次對方的名字,後者才終於睜開眼望著他。

「是他……是他。一直都是他……」

「誰?」

然而葛瑞森只是著魔一般的重複著。

 

尼爾俯下身觀察著葛瑞森的情況,哼了聲:「還能有誰?冷酷無情的天使啊。」

克里斯轉過頭,那個有著翅膀的人形已經落到了地上;祂比了個手勢,尼爾一邊抱怨著「你不會自己來嗎」一邊單膝跪下,輕手輕腳地讓脫力的葛瑞森靠在自己身上,同時毫不溫柔地扣住對方的下巴強迫他直視前方。

葛瑞森胡亂掙扎著,卻完全沒辦法將傑森的手扯開;隨著天使緩緩邁近,葛瑞森口中的咒罵也越來越小、最後趨於寂靜,雙眼恐懼的大張著,盈滿絕望。

天使在葛瑞森前方蹲下,單手覆蓋住葛瑞森的雙眼。

 

「等一下,你要做什麼?」

克里斯還無法從震驚中恢復,腦袋也還沒開始運作;只是看葛瑞森那副恐懼的樣子,他就覺得應該要阻止。

「安靜點,克里斯。」米歇爾單手輕按著太陽穴,語調中充滿倦意,「天使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反正你看著就好。」

天使的面具下傳來了緩慢而輕柔的的旋律,隨後加入了某種語言;低沉的嗓音輕輕唱著,那優美的旋律幾乎讓人忘記他們正置身於無數屍首之中,讓人無法將如此溫柔的天使與不久前的殺戮扯上關聯。

 

天使將手掌移開時,葛瑞森已經睡著了;尼爾將癱軟的少年扛到肩上後,用某種外語和天使說了幾句話,後者簡單的點頭,雙腳離開地面,雪白的羽翼再度展開。

天使飛向高空,盤旋著、搜尋著……彷彿尋找獵物的猛禽。正當克里斯冒出這個念頭時,天使就朝著某個方向俯衝而下,落地之處位在巷弄中,一聲慘叫響起後就再無聲響。

 

「祂很美吧?」

克里斯收回視線後才發現尼爾是在詢問他,而他只能愣愣的點頭。

「尼爾」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輕輕的笑了起來,「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最重要的一點……『不要愛上他』。」

 

 

「我的海妖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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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因言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