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逃走吧,逃到誰都無法找到的地方去,遠離這裡、遠離這個無法容忍我們的地方。』

『那我們的責任該怎麼辦?我們如果離開,數以萬計的人都將喪命!』

『該死的職責、該死的命運……』

 

皇家劇院此時上演的劇目是「死神的凱旋歌」,描述死神和聖女之間注定無法開花結果的悲戀。

從戰場上凱旋而歸的死神踏入了聖堂,帶著渾身戾氣,美麗的聖女在一次次為死神進行淨化儀式的過程中愛上了身負殺戮使命的死神,而死神也對聖女產生思慕;聖女平時足不出戶,不見任何外人,因此唯有在死神凱旋之時兩人才能短暫地相會。

舞台上,飾演聖女的演員穿著雪白的紗裙,依偎在高大的死神身旁低聲哭泣著;黑色的死神將聖女擁入懷中,做出了再次相會的承諾,同時也是下一場戰役的勝利宣言。

『我會回來的,等著我。』

死神低沉渾厚的嗓音迴盪在劇院之中,

『我會永遠在此守候。』

聖女柔聲許下承諾。

 

「雖然演的很淒美,舞台布景也做得很好,但是完全沒有真實感。」二樓包廂中,黑髮青年放下觀劇望遠鏡,作出評論,「雖然死神和聖女的名字都沒有留傳下來……但是直接叫對方『死神』或『聖女』這也太奇怪了吧。」

「哈。」包廂中的另一個人輕笑了一聲,「反正那又不是重點,這齣戲只是想抹黑教會,其他都是順便。」

劇中的死神背負著必須不斷殺戮的詛咒,教會明明知道解除詛咒的方法卻裝聾作啞,甚至利用兩人間的戀情脅迫死神。

這部戲並不是第一次搬演,包廂中的兩人早已知道結局。聖女在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時傾盡全力為死神解除了詛咒,期盼死神能逃脫宿命,然而死神掙脫詛咒的同時也失去了庇佑,導致死神在接續的戰役中傷重而生死未卜。

最後一幕的場景也是月光聖堂,聖女獨自一人在空蕩蕩的聖堂中祈禱,門外傳來兩軍廝殺的聲響,就在教堂的大門即將被撞開之際,黑色的人影從陰影中出現,帶著聖女離去了。最終幕有兩個解釋,有人說那代表聖女的死亡,也有人說是聖女與她的愛人一同遠走高飛。

 

「聽傑森說那好像有一部分是事實,畢竟『淨化儀式』有留下記錄,而且預言聖女的屍體也真的沒有找到。話說,幾年前的話,寫出這種劇本肯定會被暗殺的吧。」

「再過十幾年,他們肯定連青鳥的劇本都會寫出來……那時候我會認真看,然後好好嘲笑他……」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包廂中的對話。黑髮的侍從從柔軟的沙發上起身,輕手輕腳地打開了包廂門,接著便露出和善的微笑。

「賽維爾小姐。」

「夏恩!好久不——」

夏恩將食指豎在唇前,來訪的客人立刻乖巧地摀住了嘴,表示自己會安安靜靜的;夏恩這才一側身,讓小小的客人小跑著進入包廂。

原本坐著觀劇的包廂主人也暫時離開了座位,蹲下身迎接客人,「伊莉莎白,好久不見。」

包廂主人的白髮在水晶燈照耀下閃爍著光芒,有這樣特徵的人放眼王都也只有一人;在王都貴族中無人不知的商人,繼承了父親的好名聲、又比稍嫌古板的父親更受歡迎,名為米歇爾.泰勒。

淺褐色頭髮的小女孩露出笑容,拉著裙襬對米歇爾行禮,「好久不見,米歇爾。」

米歇爾故作訝異地睜大眼,「唉呀,伊莉莎白已經是為小淑女了,我真是失禮。」

伊莉莎白.賽維爾笑了起來,臉頰上出現了小小的酒窩,「莉蒂亞說我覺得無聊的話可以來找你。」

「當然,只要小淑女不嫌棄的話。」

 

跟著伊莉莎白的二號不聲不響地站到門邊,視線沒有離開和樂融融的一大一小,口中隨興地和一旁的青年打招呼,「我們也一陣子沒見了吧?」

「嗯。好像是?」夏恩一聳肩,不怎麼確定。

兩人其實常常見面,但是有時是「夏莉」和「約翰」見面,有時則是「夏恩」和「賽維爾家僕從」交談,不管是哪種身分,兩人都不該過度熱絡。

二號從口袋中將有著封蠟的信件交給夏恩,夏恩十分順手地放進了暗袋中,「前陣子試圖綁架賽維爾小姐的那些人,現在怎麼了?」

「已經去他們該去的地方了。」

「是嗎?」該去的地方是監牢還是地獄?還是先進監牢再下地獄?夏恩眨了眨眼後並沒有真的開口詢問,「真不懂那些人在想什麼。」

「其實女爵已經查到他們的目的了。」

「除了勒贖還有單純看不順眼之外的目的?」

「某個白癡覺得只要綁架小姐,就能讓女爵喪失安全感,然後只要他在這時跳出來幫忙找回小姐,女爵就會以身相許……簡單說就是這樣。」

「……比這齣戲還蠢。」夏恩沉默了幾秒後做出評價。綁架在一開始就失敗了,就算真的狗屎運成功了,面對一個平時交集不多、事發後突然跳出來的幫手,莉蒂亞的反應也是將對方列為頭號嫌疑犯而不是感激涕零。

退個一百步來說,就算是被莉蒂亞對外那溫和無害的形象欺騙,至少也要想到賽維爾家和王族的交情吧?一屆女爵的姪女遭人綁架未遂,這種事國王怎麼可能置之不理。

「剛查到時我們都不敢相信,還重新確認了好幾遍,來來回回浪費了不少時間。」二號感嘆著,「人要是蠢到一種程度的話反而很難以捉摸啊。」

「嗯……總之人沒事就好。」夏恩壓低了音量,「對了,再過幾天就是賽維爾小姐的生日了吧?送書合適嗎?」

伊莉莎白就在不遠處,正滿臉笑容地和米歇爾說著什麼,不至於注意到兩名侍從的話題。

「合適。小姐已經開始認字了,現在整天抱著書不放,就和女爵小時候一模一樣。」

「我記得賽維爾小姐還沒滿七歲不是嗎?」

「是啊。」二號一臉得意。

「賽維爾小姐真聰明。」夏恩由衷地稱讚。

「那當然,小姐可是我們少主親自撫養的。」

伊莉莎白.賽維爾是莉蒂亞的姪女,整個王都都知道莉蒂亞的兄長在鄉間和一位平民女子相戀並生下了一個女孩,那位女性因為難產而死亡,莉蒂亞便將失去了母親的姪女接到王都代為教養,視如己出地疼愛。

「我七歲時認得多少字啊……」夏恩回憶著,得出的結果令人有點挫折,索性就不想了,「對了,有件事最好報備一下,雖然跟你們沒什麼直接關係。」

「什麼事?」二號因為夏恩奇怪的措辭而皺起眉頭。所謂的「你們」指稱對象太模糊了,而且沒有「直接」關係就代表多少還是有點關係吧?有什麼事需要說的這樣模糊不清?

「嗯……就是啊……」夏恩眨了眨眼,「那個,你還記得那位美麗動人的海妖王子嗎?」

「……呃?」

 

----------------

伊莉莎白在劇目結束前回到的本來的包廂。莉蒂亞牽著伊莉莎白的手離開劇院時,看見米歇爾被一小群年齡相近的貴族簇擁著。

莉蒂亞微笑著和周遭的人寒暄時,也聽著不遠處那個小圈子的話題。那些年輕人正自以為隱密地談論著魔法與帝國之外的地方,雖然他們用了些似是而非的模糊字眼代替關鍵字,但稍微感興趣的人都能聽懂,如果其中有人太過亢奮而不小心說出了什麼不該說的,周遭的人也會立刻起鬨掩飾過去。

「米歇爾,你上次的那種音樂盒還有沒有啊?我妹妹超喜歡那個。」

「現在沒有了,不過有市場的話父親也會再進貨吧?怎麼樣?要的話我先幫你留著下次讓你先選?」

「這可是你說的喔?」

「喂,米歇爾,不能偏心啊。你上次不是也答應了我嗎?」

「這個嘛,畢竟要進什麼貨還是父親決定嘛。」人群中央的米歇爾一攤手,故作無奈,「我光是把貨扣下來就會被他唸了,你們也幫我考慮一下嘛。」

「騙誰啊!」

「不不,我說的都是真的……」

 

莉蒂亞又看了應付自如的米歇爾一眼,正想轉身離開,卻因為一聲怒吼而停下腳步。

「你們這些不知廉恥的傢伙!被蠱惑的異教徒!」一名白髮蒼蒼的貴族用拐杖指著以米歇爾為首的一群青年,大聲咆哮著。

莉蒂亞被人群擋住了視線,但她認得這個聲音。那位侯爵是出了名的老頑固,別說接受魔法了,恐怕他到現在還相信「白鴉會帶來不幸」這種荒誕的傳聞吧,對於這種思想觀念不太可能改變的人,克萊恩也不打算浪費口舌說服。

不過,這種人怎麼會在「死神的凱旋歌」搬演時出現在劇院?這齣戲已經算是對教會赤裸裸的挑釁了。

「伊莉莎白,先去馬車上等著。」莉蒂亞輕聲交代了一句,看著二號將眼皮已經快要闔上的伊莉莎白帶走。

 

突如其來的怒罵讓劇院大廳陷入一陣尷尬的寂靜,不想被牽連的人都遠遠避開了,但也有不少人抱著看戲的心態冷眼旁觀;不管心裡怎麼想,多數人表面上都保持著有些憂慮卻又不失風度的模樣。

米歇爾的表情有點驚訝,但並不像同伴一樣慌亂,愣了兩秒後就露出完美的交際用笑容,「侯爵大人,您這麼說未免太……」

「閉嘴!低賤的商人!不男不女的惡魔!」

這句話就更過分了,而且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劇院中不全是貴族,米歇爾也不是唯一的商人。前面這句話得罪了不少人,至於後面那句……是不是惡魔全憑個人感想,但「不男不女」這點恐怕大部分的人都沒什麼意見。

米歇爾很漂亮,莉蒂亞可以完全帶著欣賞的目光,用真誠的語調這麼說,但這句話在某些人口中就不是稱讚了;如果忽略變低的聲線和喉結,光看臉孔以及身材,米歇爾的確沒有哪點像個男人,「不男不女」這句話說的很難聽,卻是事實。

米歇爾的表情沒有變化,像是被罵到忘記回話了,一旁的夏恩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視線在人群中掃了一圈後又安分地低下頭。

 

莉蒂亞在心中嘆了口氣,露出微笑,「您這樣說就不對了。」

莉蒂亞等了幾秒,讓周遭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惡魔』?這可是非常嚴重的指控呢,無憑無據可不能這樣說。」

「啊?區區一個女人——」

莉蒂亞保持著優雅的儀態,彷彿沒有注意到對方無禮的冒犯。老侯爵原本的怒罵在看清楚對象後戛然而止,有幾秒鐘臉上的表情介於狂怒和媚笑之間,非常滑稽,周遭甚至有人笑出聲後再連忙用咳嗽掩飾。

「泰勒先生也是相當虔誠的,陛下還稱讚過這點呢。」國王陛下都說米歇爾的虔誠值得讚許,你這老頭子現在說米歇爾是惡魔,是什麼意思?

「不、不是,女爵您說的這……」

「肯定是有人在您身邊亂說了些什麼吧?謠言止於智者,希望您別輕信了。」謠言止於智者,你再不閉嘴,不僅當不了智者,可能連活人都當不了了。

「當然,這……當然……」

 

莉蒂亞沒再理會對方,轉頭望向一群面露不安的青年,溫和地叮嚀:「嘗試接觸新事物很好,但別鬧過頭了。」

一群人紛紛出聲答應,臉上露出感激的神情;米歇爾混在一群人之中,朝莉蒂亞輕輕點了點頭。

莉蒂亞又和周遭的人寒暄了一下,接著才轉身離開;那幾個青少年正因為她沒有怪罪、甚至出面維護而鬆了口氣,隨後就在米歇爾的帶領之下繼續原先的話題。

這樣有腦子的人也差不多該明白了吧?所謂「研究魔法」只是「嘗試新事物」這樣的小事而已。

就算教會真的找人出來指控什麼,「年少輕狂」就是最好的擋箭牌。

因為是年輕人,所以有權力胡鬧,教會即使找到了證據也沒辦法直接將人打入裁判所;過去的話或許可行,但教會這幾年的勢力已經大不如前了,裁判所不再是只進不出的死牢,稍微有點家族勢力都能避免被關進去,就算真的被找到證據關進去了,仁慈的國王也總是會把人撈出來。

因此,即使王都中所有對魔法感興趣的人都知道能從米歇爾.泰勒手中買到那些有趣又神奇的小玩具,教會也對米歇爾無可奈何。

國王需要「神」,但不需要到處指手畫腳、甚至能肆無忌憚地派出殺手暗殺一方貴族的「教會」。

然而那是數百年前就已扎根盤據在埃斯利亞帝國的勢力,更精確地說,教會和希斯德維亞一族相依而生;如果不是教會認可,希斯德維亞就只是起兵叛亂的罪人而不是如今執掌神授之威權的王。

埃斯利亞家族能夠苟延殘喘至今,也是教會給王族的警示,代表只要教會有意,隨時都能再扶持埃斯利亞家坐上王位,這樣搖搖欲墜的平衡維持了數百年。

希斯德維亞與埃斯利亞本該勢不兩立,然而克萊恩卻讓艾爾弗雷成為親信,這嚴重威脅到了教會的勢力,當然,這也是克萊恩最初的意圖。

克萊恩、菲爾以及莉蒂亞都知道教會會因此而著急,卻沒想到教會竟然自斷後路,暗殺艾爾弗雷,將最大的後盾摧毀;沒有了最可能奪權的對象在,克萊恩根本就不必再顧忌教會。

以結果來說,現狀其實十分符合克萊恩最初的理想。教會勢力衰微,讓國王得以安插心腹進入教會掌權,貴族帶頭對魔法產生興趣,人民也開始對海外的世界感到好奇;另外,一直讓克萊恩很頭痛的第七街區居然也在同盟的管理之下情況大有改善,違禁藥物和非法人口販賣的情形已經徹底被遏止了。

當然,關於教會的勢力變動,對人民的說法是教會內部混入了妄圖動搖帝國的異教人士,而「青鳥」艾爾弗雷發現了這點,因而被有心人士暗殺;國王查出這點後震怒,因此決定徹查教會內部人士,最終發現了異教徒並處以死刑。

再過十幾年,這件事說不定會被寫成劇本。劇中的艾爾弗雷將會是悲劇英雄,依舊是眾人傳頌的青鳥。

但那樣的青鳥已經與她毫無關連了。

 

─────

莉蒂亞在離開前又遠遠地看了米歇爾一眼,接著才轉身上了馬車。

「他也把泰勒的名聲繼承的差不多了,明明幾年前還那麼排斥。」莉蒂亞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讓已經開始打瞌睡的伊莉莎白靠在自己身邊。

二號瞥了小主人一眼,壓低音量:「少主,剛才夏恩說德雷克會回來,預計今天晚點會到。」

莉蒂亞原本正輕輕地順著伊莉莎白的頭髮,聽見屬下的報告後動作一頓,「德雷克?」

德雷克.賽連席恩在七年前生了一場重病,隨後就消聲匿跡,不管外界再怎麼打聽,史卡雷特都是帶著悲傷的神情不發一語,因此王都的人都認定那位海妖王子已經香消玉殞了。

莉蒂亞知道德雷克只是離開了帝國,至於去了哪裡、確切是何時離開的,她並不知情;她當初派人監視著所有可能離開帝國的管道,也確實跟蹤著德雷克到了港口,但是搜遍了每一艘走私船都沒有找到那個來自異國的青年。

當初既然用假死的方式脫離,應該就不打算再回到帝國了才對,至少是不打算再次以這個身分公開露面……「他為什麼會回來?」

「夏恩說他只是回來看看幾個孩子,並不打算做什麼,也不會在王都現身。我想他既然願意告訴您,就代表您有意願的話能和他見面吧。」二號在得知這個消息後就思考了好一陣子。

莉蒂亞垂下視線,「……我會想想。」

「是。另外,請問要告訴朵拉這件事嗎?」二號想起了那名一直受到賽維爾家資助的女性。

莉蒂亞沒想太久就否決了,「不用,這幾年也沒怎麼看她回第七街區,八成是不想回去了。我記得你當時說她對史卡雷特有一些想法?」

「只是短暫的迷戀吧,能清醒過來是好事,不過……就算對史卡雷特沒了那種感覺,我覺得她至少也該記得是誰出錢出力把她送進學校的。」二號如實說出自己的看法,並且盡量掩飾住話語中的不屑。

「對她來說,是我吧。」莉蒂亞想起來那個每次見到她總是畢恭畢敬的女孩,哼了聲,「我記得夏恩比她小一歲?她已經開始物色男人了,夏恩有什麼打算嗎?」

「這就不清楚了……」他和夏恩雖然有來往,但也不是什麼莫逆之交,這種私人的事他怎麼可能知道。

「我想也是。」莉蒂亞也是隨口一問,並不打算深入追究,「話說回來……德雷克今天要回來的話,米歇爾看起來比我想的還要冷靜……」

-------

砰的一聲。馬車還沒停穩,車門就被人一腳踹開,車伕還來不及反應,就看到平時穩重的米歇爾直接跳下馬車往門口飛奔而去;緊跟著下車的夏恩比較冷靜,對著車伕一點頭後才走向已經敞開的大門,只是腳步比平時跨的大了一些。

夏恩的冷靜也僅止於門外,大門一帶上,他就跟著往會客室衝了。等他衝到會客室門口時,早到的米歇爾早已經整個人都撲到了德雷克身上,雙手緊緊抱著許久不見的人死都不肯鬆開,傑森坐在一旁,毫不掩飾臉上的無奈。

「德雷克……」夏莉恢復了原本的女性聲線,輕輕叫了聲。

德雷克已經回到了他原本生活的國家,因為諸多因素而無法頻繁回到帝國,七年之間只回來過一次,而那也是五年前的事了;雖然書信往來沒有間斷,但文字和見面畢竟不同。

德雷克越過米歇爾的肩膀望著夏莉,動作有些艱難地一點頭,「夏莉。」

德雷克的頭髮剪短了,服飾也相當簡單,這副樸素的樣子即使放在王都的貴族眼前也沒有人能認出他就是當年那個聞名一時的賽連席恩,仔細端詳的話會發現過去烏黑的頭髮已經有銀絲散布其中。

夏莉記得德雷克還不到五十歲,雖然記得,但她什麼都沒說。

 

「妳變了不少。」

夏莉知道對方指的是自己的一身男裝以及越來越自然的交際用笑容,她眨了眨眼,「德雷克還是一樣年輕。」

這不是客套話,雖然多了幾根白髮,但德雷克臉上連皺紋都沒有增加一條,換了個清爽的髮型後反而讓他看起來又年輕了幾歲。夏莉在心中把德雷克和年齡相近的威廉放在一起比較了一下,覺得兩人從外貌上看起來差了一代。

德雷克笑了笑,「那算是……體質問題吧。」

夏莉沒有漏掉德雷克短暫的停頓以及傑森彷彿被刺痛了的神情,但她只是保持原本的表情,沒有追問。

 

房中安靜了幾秒,德雷克輕輕拍了拍米歇爾的手臂,「呃……米歇爾?」

米歇爾直到這時才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手足無措地站在德雷克的面前,「呃,我……」

他剛剛一進來就抱住了許久不見的人,一句話都還沒有說,這時忽然之間就辭窮了;日常的那些瑣事都已經寫在信裡了,真正見到面時除了「好久不見」之外他想不出任何開場白。

德雷克在兩人之間拉開距離後,上下打量著米歇爾,露出笑容,「你長高了。」

「……嗯。」米歇爾只能點頭。他也注意到了,他以前視線只能對到德雷克的胸口,現在已經可以和德雷克平視了。

「傑森說你很努力,辛苦了。」

「嗯。」米歇爾還是只能這麼回答。

他很努力了。艾爾消失後,他從艾爾那裡學到的劍術沒有跟著消失,但他仍然有許多事要從頭學起。

可是就在那個時候,德雷克離開了,傑森說德雷克必須回到他的家鄉出庭為自己辯白,否則就必須一輩子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德雷克離開後,有一個自稱是德雷克朋友的人定期會到王都幫他做診療,他問那個人德雷克為什麼不能來,起初,那個人總是含糊其詞,說「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診療次數多了之後,那個人終於透露了一些模糊的訊息,他說:德雷克在我們國家的地位可能就和你們之前那位青鳥差不多。

雖然說的很籠統,但米歇爾聽懂了。

德雷克在他的國家是名人,所以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看在眼裡,沒辦法隨心所欲、想去哪就去哪。知道了這件事後,米歇爾特別注意自己寄給對方的信件內容,擔心太直接地問德雷克能不能回帝國會造成對方的壓力,甚至是帶來額外的麻煩。

「……對了,為什麼這時候回來?」

說出了一個完整的問句後,米歇爾覺得打結的腦袋正在慢慢恢復正常。

他知道德雷克現在是一所學校的兼任教師,而那所學校目前並沒有放假,那麼德雷克怎麼有空來帝國?

德雷克平淡地回答:「翹班。有同事掩護,沒關係。」

「沒關係嗎……?」

「沒關係。」德雷克肯定地又說了一次。

「那你過的還好嗎?以後會再過來嗎?什麼時候有空?我可以去找你嗎?現在身體怎麼樣?什麼時候……」

「等等,一個一個問……」

 

傑森坐在一旁,聽著米歇爾一反常態的笨拙提問以及德雷克的回答,鬆了一口氣。他轉向還穿著男裝的夏莉,招了招手示意對方也坐下,「女爵有什麼反應嗎?」

「在我們離開之前還沒有,我覺得她那時候既然沒有決定,應該就不會想見德雷克了。」

「我想也是。」

除了本來就知道德雷克實力的人之外,他並沒有告訴更多人德雷克與那個人格的消失有關;然而,「艾爾弗雷」在前往王都和他最親近的幾個朋友訣別後不久就消失了,而德雷克也在不久之後「病逝」,莉蒂亞肯定能猜到這其中的關聯。

莉蒂亞敏銳到足以窺見真相的輪廓,同時也理智到不會遷怒德雷克。他們的合作關係本就有利無害,並沒有因此而中斷。

夏莉從暗袋中的拿出了先前二號轉交的信封,「應該是先前要的許可。」

「知道了。」

「緋穎回來過了?」

「嗯,看都沒看我一眼就抱著德雷克說話,跟米歇爾一樣。」

「是喔……」夏莉看著傑森臉上悠然自得的微笑,第一秒還沒察覺出什麼,眨了眨眼後才品味出那句話中的酸意,她扭過頭,作勢張開裝手,「那……要抱你一下嗎?」

對此,傑森只是拍了拍夏莉的腦袋,沒有真的抱住夏莉。他是有點受傷沒錯,但還沒有到需要靠一個孩子來安慰的程度。

「德雷克會留多久?」

「後天就要走了。待太久會被人注意到。」

「是喔……」還不到三天啊,如果超出這個時間,德雷克的行蹤就會引起注意嗎?

 

另一邊,德雷克終於回答完了米歇爾的問題,米歇爾也恢復了平時的冷靜,接著才想起他平日的工作還沒有做完。

「我要離開一下,去媽媽那邊……還有媞亞那邊……」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米歇爾臉上滿滿都是捨不得。這幾件事都不花太多時間,但是加上路程還有一路上被人搭話的時間,回來都已經天黑了……

「米歇爾。」夏莉在一旁揮了揮手引起米歇爾的注意力,「你去找艾芙拉,剩下的地方我幫你過去。」

「欸?」米歇爾沒想到夏莉會主動開口,「可是……」

「嗯,那就這樣。」夏莉站起身,「我先出門了,晚點見。」

米歇爾看著率先離開房間的夏莉一眼,又依依不捨地看著德雷克,「我……我等一下就回來。」

德雷克點了點頭,又安撫地笑了一下,「我不會憑空消失,去吧。」

「嗯。」

 

米歇爾又依依不捨地看了德雷克一眼,接著才轉身離開;德雷克臉上的溫和沒有因為米歇爾的離開而淡去,「夏莉也變得越來越能幹了啊。」

傑森哼笑了一聲,「她平時可不是這樣,平常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少說一句她就不做事了,還不是今天看你回來才特別自動自發。」

「是嗎。」德雷克窩進沙發裡,「和以前一樣聽話啊。」

「先別說那幾個孩子的事了,我們也好久不見了。」

德雷克一回來就被緋穎抱著不放,緋穎剛走沒多久米歇爾就回來了,傑森到現在都還沒和德雷克好好說過幾句話,「過的怎麼樣?別跟我客套。」

「也就那樣……多多少少都會遇到麻煩,不過還應付的過去。米歇爾的情況呢?」

「一開始是你負責治療,再加上景蓮親自幫他做後續追蹤,現在情況很穩定。」傑森皺起眉頭,「不要轉移話題。你的身體現在情況怎麼樣?」

「沒事。」

「沒事個頭。」

米歇爾不懂魔法所以感覺不出來,緋穎因為太高興所以也沒發現,但德雷克藏在衣袖下的限制器沒有瞞過傑森和夏莉;德雷克當初匆匆離開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擔心能力暴露後會被王族過度關注,第二則是傑森最擔憂的事——憑一己之力幫米歇爾治療,又因為患者反抗而留下的後遺症。

在德雷克的注視下,傑森嘆了口氣,「你說沒事就沒事吧。」

 

--------------------------

叩、叩。在門板上一輕一重地敲了兩下後,夏恩退了半步,門沒過多久就開了,兩名青年一左一右地望著他。

「啊,夏恩,好久不見。你怎麼自己一個人?米歇爾呢?」

「對啊,大哥去哪裡了?怎麼沒跟你在一起。」

夏恩揚起笑臉,將手上的籃子提到身前,「你們大哥才剛從王都回來,有事要忙,所以我幫他送東西過來。」

「蛤……原本還想說今天終於可以見到大哥了。」

夏恩掃了眼前的青年一眼,「見到我你有什麼不滿嗎?不想要你們大哥送的東西了?」

夏恩一邊說一邊作勢要把手中的籃子藏到身後。

「喂!開玩笑的啦!給我們啊!」

夏恩隨手把籃子扔給對方,後者手忙腳亂地接住了,「葛瑞森呢?我有事找他。」

「葛瑞森大哥——夏恩小弟有事找喔!」青年轉頭朝後方大吼了一聲後,讓出空間,「進來吧,大哥在他房間。」

夏恩熟門熟路地找到了葛瑞森的房間,在虛掩的房門上敲了敲就踏入房間。

「怎樣,有什麼事?有話快說。」葛瑞森從書桌前轉過身,拿起水杯時毫不客氣地詢問,「大哥上次給我的作業我還沒弄完,沒事就不要打擾我。」

「德雷克回來了喔。」

「噗——」

夏恩早就已經在面前架起了屏障,因此葛瑞森噴出的水一滴都沒有沾到他身上,「有那麼可怕嗎?反正就是跟你說一下,避免你哪天在路上遇到嚇死。」

葛瑞森嗆咳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才找回聲音,「咳……你這樣就不會嚇到我嗎?」

「比當面遇到好一點啊,雖然應該也遇不到。」

葛瑞森看著年齡相近的女性,沉默了好幾秒才硬擠出一句:「我該謝妳嗎?」

「不客氣,那我走了。」

「你還要去哪裡?」

「去媞亞那邊露個臉,送個禮物,然後就可以回去了。」夏恩伸了個懶腰,「嗯……德雷克一回來,米歇爾就不管別的事了,所以今天我代班。」

第七街區有不少人認識「夏恩」,但有更多人認識的是「米歇爾的隨從」,用這副打扮出門時總是會收到不少送給米歇爾的禮物,當然,更重要的是以隨從的身分代替米歇爾營造正面的形象。

「那傢伙……」葛瑞森忍住了抱怨,「隨便啦,妳找我沒事了吧?」

「嗯,差不多就這樣。」

「妳手上那個是什麼?」葛瑞森指著夏恩手中另一個蓋著布巾的小籃子。

「路上有人送給米歇爾的蘋果醬,你要的話最多分你一罐,有一罐我等等要拿去給媞亞,小孩子應該都喜歡吃甜的。」

「人家不是要給米歇爾的嗎?」

「反正米歇爾最後還是會拿去給媞亞。」

「那倒是……」

「那我走了,有什麼話要帶給米歇爾嗎?」

「沒有。快走吧,不然等妳回去時天就黑了。」

「啊,對耶,再見。」

 

-------------------------

「夏恩哥哥!」「是夏恩大哥耶!那米歇爾大哥也來了嗎!」「米歇爾呢!米歇爾在哪?」「夏恩哥哥。白鴉呢?」

「米歇爾今天很忙,可能沒空過來喔。」夏恩微笑著和一群小孩子解釋,「他要我和大家說對不起,下次一定會過來跟大家玩的。」

「欸——?」「為什麼——」「明明就說好要來的!」

「抱歉啊,真的有些重要的事,沒辦法。下次米歇爾會好好補償大家的,好不好?」夏恩隨口就把責任推的一乾二淨。

媞亞面帶微笑地站在一旁,看準時機補了一句,「你們這樣夏恩搭哥哥可是會吃醋的喔,大家都只想著米歇爾哥哥。」

夏恩的眼角抽動了一下,「我不……」

還沒等他說完,一群小孩就立刻機靈地改口:「夏恩哥哥不要難過!」「我喜歡夏恩哥哥!」「夏恩大哥哥也很棒!」

「啊,呃,哈哈……」夏恩只能乾笑,「我也……我也喜歡大家喔。」

媞亞在一旁事不關己地看著好戲,她知道夏莉其實不太擅長、甚至可以說很害怕小孩子。就像現在,臉上雖然掛著和善的笑容,但內心大概正慘叫著「放我走」,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害怕小孩子?小孩子不都單純又好應付嗎?看起來也不是不知道怎麼應付的樣子。

「那個……大家,我今天有事要找媞亞,能不能讓我和媞亞單獨說一下話?嗯、一下就好了……下次帶王都的糖果來給你們喔,嗯、說好了。」

一群小孩子得到承諾後就嬉笑著跑到隔壁的教室中,最後一個還不忘記順手關上門,門還沒關上,夏恩臉上的笑容就垮了下來,「啊……那個,媞亞,安琪拉呢?」

「在畫畫,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出房門,晚餐前應該不會出來。」媞亞微笑著朝房間的方向一指,「妳剛剛說有事跟我說是真的,還是不想和小孩子打交道?」

「算是真的,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安琪拉上次那幅畫賣的不錯,傑森說這邊可以再增加預算,問妳有什麼想法。」

「教具都還能用,圖書量可以再增加一點,還有……一時之間說不清楚,我會寫個簡單的報告,下次再給他吧。妳剛剛說安琪拉的畫賣得不錯,具體來說的話……?」

夏恩比了個數字,媞亞的眼睛瞠大了一些,「比上次更多了啊……」

「畫本身不錯,不過主要是利用作者的神秘來炒作……」夏恩一聳肩,「趁著還能炒作時就炒作吧,能在生前就高價賣出作品的畫家很少。」

「嗯,我知道,不用特別解釋,反正拿去賣的都是安琪拉自己不想保留的,要怎麼處理隨便。還有,米歇爾呢?孩子們很期待的,怎麼會突然就有事了?」

「這個不要知道比較好。」

媞亞微微一笑,「好,那我就不問了。幫我轉告米歇爾下次要帶著禮物向孩子們好好道謝,還有和他說一聲『辛苦了』。」

「收到,那我走了,還有一些地方要去。」

---------------------------

夏恩在街邊停下腳步,在腦中仔細檢視行程是否有所遺漏。

一陣由遠而近的驚呼響起,夏恩下意識地就抬起頭,正好看見從空中飛躍而過的人影,而在人影奔去的方向,一道淡藍的煙霧軌跡正逐漸消散。周遭的人反應慢了半拍,等人影掠過後才三三兩兩地抬頭,少數運氣好看見的人滿臉興奮地大喊大叫,「剛剛那是白鴉對吧?」「泰勒先生?」「我也看到了!」

少數想得比較多的人開始和周遭交頭接耳地討論:「白鴉很久沒有這樣了,剛剛那個信號……」「不會是發生了什麼事吧?」「希望不要是什麼大事,像前陣子那樣有人拿刀亂揮真可怕……」

夏恩收回視線後,就看見巡邏隊從階段另一端小跑著接近,帶頭的人也看見了她,兩人簡短地打了招呼。

「夏恩。」

「懷特隊長。」夏恩一點頭後,不等對方發問就直接交代,「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已經很久沒有人放信號找白鴉了。」

「你也不清楚嗎,那我帶人過去看看。」

「好的,辛苦了。」

 

夏恩聽見巡邏隊中傳來幾聲微弱的的嘀咕。

「反正也來不及……」「肯定會被泰勒那小子搶先……」「抱怨什麼,這樣我們工作量就少了不是嗎?別囉嗦了。」

「嗯……?」看起來巡邏隊裡好像也不完全是想要偷懶的人,這點是不是該和傑森說一下?這樣一直搶巡邏隊的工作可能會讓一些人不滿……

夏恩一邊思考著一邊挪動腳步,他是白鴉的隨從,現在都知道白鴉的方位了,站在這裡自顧自地去辦事好像也不行,旁邊的人會覺得有點奇怪,因此就算沒有必要,他還是小跑著跟上巡邏隊。

但是在他們趕到之前,事情就結束了。夏恩被擋在人群後方,踮了踮腳發現依然看不清楚情形,接著就看到熟悉的身影俐落地翻上了棚架,不只沒有留下來和巡邏隊的眾人閒聊套交情,甚至連一個禮貌性的笑容就頭也不回地跑了。

人群中出現一陣小小的騷動,夏恩退了一步,又一步,試圖在被人發現之前縮到了不起眼的角落,順便又往身上罩了一層障眼法好讓自己更不顯眼;他知道米歇爾一反常態沒和任何人打招呼是因為急著回去見德雷克,但這理由不能說,他又懶的編藉口,這時候還是先溜走比較好——

「夏恩?」

「……」該死的魔法抗性。

在夏恩只差幾步就能退到小巷子時,克里斯轉過頭,兩人的視線碰上的瞬間,夏恩在心底罵了好幾句髒話。

「米歇爾發生了什麼事嗎?」

克里斯將眾人心中的問題問了出來,夏恩也只能停下腳步,不動聲色地解除障眼法,「米歇爾中午從王都回來身體就不太舒服,泰勒先生有交代他少出門了,不過米歇爾堅持所以……」

「這樣啊。」克里斯點了點頭,「代我祝他早日康復。」

「知道了,謝謝。」

 

克里斯帶領著巡邏隊繼續原定路線時,腦袋裡響起了夏莉的聲音。

『德雷克回來了,只是回來看看而已,不會特別做什麼,應該也不會到王都,這件事女爵已經知道了。』

克里斯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在身旁的副隊長狐疑地詢問時才回過神,搖了搖頭,隨便找了個藉口,「沒什麼,有點恍神了。只是在想……第一次見到白鴉時,他還沒這麼高呢。」

「隊長你好像好幾年前就認識白鴉了對吧?小時候的白鴉……有點難想像啊。」

副隊長是兩年前才加入巡邏隊,由克里斯提拔到現在職位的,因此並不清楚米歇爾的過往,而且本身對宗教舊經典並無研究,可能連「帶來不幸的白鴉」這個說法都沒聽說過,自然也不認為米歇爾的童年和一般第七街區孩子有什麼不同。

「也不用特別想像,和現在差不多。」

「……這更難想像了啊,隊長,他那時候才幾歲。」

「那就別想了,專心巡邏。」

「是是,遵命。」

 

街道比幾年前乾淨了許多,雖然建築物本身依然老舊,但穿行於期中的人臉上卻多了一些笑容。

克里斯的視線掃過巷口,停頓了幾秒,隨即又移開。

牆邊有著拙劣的塗鴉,灰白而粗糙的線條隱約能看出翅膀的形狀,大概是用碎石作為畫筆隨手塗上去的;如果是在別的地方,一般人大概會聯想到天使,但這裡是第七街區,白色的羽毛或翅膀都只會讓人聯想到那個傳奇人物,帶給人們幸福的白鴉。

米歇爾.泰勒雖然是第七街區出身,但由於父親的善行以及自身的個人魅力,如今已經成為王都許多貴族的座上賓,不過即使如此,第七街區的居民依然時常能看見米歇爾在狹窄的街道間奔走,對所有人露出笑容。

白鴉的善行一如既往,而白鴉的笑容也依舊不是出自真心,但是剛剛離開前,克里斯從米歇爾側臉上看見的神情讓他又想到幾年前同一張臉、不同的靈魂在向他告別時的模樣。

米歇爾的的笑容中透出滿足與急切,彷彿有什麼夢寐以求的事物就在不遠處等著他,觸手可及;艾爾弗雷的大人最後的笑容帶著難以掩飾的不捨與悲傷,死亡已成定局,這次不再有奇蹟了。

 

『克里斯,送我到這邊就好了。』

『既然米歇爾都勇敢到可以自己面對,那我也不能輸給他,對吧?』

『第二次死亡啊……原本以為有心理準備會好一點,可是……』

『果然,還是有點可怕啊。』

『那,再見,克里斯,謝謝你。』

 

帶來幸福的青鳥,最終依舊是帶來幸福的青鳥。

就這樣吧,至少是貫徹始終,至少在那短暫的一生中,艾爾弗雷大人沒有愧對那個過於美好的封號。

至少在最後,不幸的白鴉因為青鳥而得到幸福了。

 

 

(完)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凌因言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