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已逝,然榮耀長存
帝國將於其英靈庇佑之下戰無不勝
埃斯利亞之榮耀必將永垂不朽
《死神墓誌銘》
(於帝國曆壹仟貳拾貳年拓印。墓碑外型為長方柱體的黑色石塊,除了墓誌銘外沒有任何雕飾或花紋,並未記載墓地主人本名)
第一章
木輪壓過乾燥的地面,輪軸發出了細微的噪音,整輛老舊的馬車就像是要解體一樣,卻仍然執行著載貨的任務。
塔、塔,輕輕的兩聲,如果耳朵不夠尖,很容易就忽略了這細微的聲響。這樣的聲響,小販並不陌生,所以他只是悠哉地趕著車。
喀。堅硬的鞋跟踏上木板的聲音響起。
「大叔,今天有什麼比較便宜的?」
「南邊的蘋果今年豐收,雖然酸了點但是很便宜,買十個給你打折。」小販連頭都沒回,隨口答道。
身後傳來了翻揀的聲音,過了一會,幾個硬幣落在他身邊。
「大叔,謝啦。」
「不客氣,下次再光臨啊。」
清晨的陽光還未能侵入狹窄的巷弄間,窗外還是一片漆黑;盤踞在房屋頂端的違法加蓋隔音效果並不好,稍微側耳就能聽見杯盤碰撞的脆響,稍微靠近一點,還能感覺到一些熱度。
其中有好幾戶的窗邊都放著一小塊麵包,用布好好地蓋著。麵包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顆小小的蘋果,雖然蘋果並非奢侈品,卻也不是這些人家平常會接觸的食物。
很快地,就有人發現了窗口的小驚喜。
「謝謝!」
有人把身體探出窗口,伸手用力揮了揮。
正踏在建築物邊緣的人背對著,卻仍擺了擺手,下一秒又縱身往下一跳,從視野中消失。
在小巷中,幾個人影身上包裹著厚重而保暖的毛毯,緊緊靠在一起;一旁廢棄的木箱看似隨意堆起,仔細一看卻是用鉚釘和更多雜物固定成了一面擋風的牆。乍看之下寒酸,不過依舊是經過佈置的住處。
三顆蘋果和大部分的麵包都被放在乾淨的布上,然後放到幾個仍在熟睡的人身邊,動作小心而輕巧,沒有吵醒任何一個人。
縱然動作宛如貓一般輕巧安靜,卻還是有個人醒了過來。滿臉鬍渣的男人看了看地上的麵包和蘋果,然後感激地看著放下食物的人,卻沒辦法開口道謝。
「早餐要吃飽喔,要努力工作,如果有人欺負你們就跟我說。」
為了避免吵醒更多人,音量很低,卻說的非常清楚。
正要轉頭,身後卻傳來拍打著什麼的聲音,無法發出聲音的男人從角落中掏出了折疊的乾淨整齊的藍色織物,伸手遞給他。
「這是要給我的嗎?」
對方用力點了點頭,又把東西往前推了一些。
「謝謝。」
嬌小的人影手中揣著布料,手上還掛著一個籃子,行動卻絲毫沒有受到阻礙。先是跳上了木箱推砌成的牆壁,然後在牆上幾個缺口上一踏,一手拉住了不知道哪戶人家的曬衣繩,盪了幾下後落到了某個窗台,接著又繼續往上……
「洋裝啊……居然是這麼好的布料。」
一襲藍色的洋裝有些破損、髒污,還隱約有種酸臭味。
「嗯……不知道還有多少能用。」
小心翼翼地將洋裝重新疊好,抱在懷裡。這是珍貴的禮物,雖然是從垃圾場翻出來的,但是在這種地方,這樣的洋裝也可以賣到一定的價錢,可是卻拿來當成了禮物。
叩、叩。一輕一重的敲門聲響起,過了幾秒,門才打開。
「這麼早是……」
「嗨。」他友善地打了招呼。
「呃……啊!大哥您早!」
「別叫大哥啊……大家都還好嗎?」
「是,大哥上次送來的藥很有用,也沒有人再生病。」
「病剛好的人讓他們少做一點事,至少要休息三四天,知道嗎?」
「好……大哥您不留下來嗎?大家有一陣子沒見到您了……」
「聽說今天有巡邏隊會來,我要去看一下。」
「這樣啊……」語調中滿滿的惋惜,「那請您有空多來看看吧,大哥。」
「叫什麼大哥啊,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紀。」他笑著回應,卻避開了對方的邀請。
他在木門前停下腳步,呼出了一口氣,低聲自言自語著「我去?不,才不要……」
木門被推開,光線射入了不算寬敞卻十分乾淨的空間。
他露出笑容。
「媽媽,我來了喔。」
第七街區,俗稱「垃圾場」。
這個稱呼並不完全是因為第七街區和垃圾場只隔著一道低矮的城牆,也因為這裡的人們苟且偷生,是上流社會口中所謂的「垃圾」。
骯髒的地帶總會孳生蚊蠅,放任不管的話並不會主動消失,反而會蔓延出陣陣惡臭,第七街區處於無法狀態久了,逐漸也出現了非法的自制體系,體系中錯綜複雜的階級制度,哪怕是身在其中的居民也無法全部參透。
「這麼久沒來了,這個垃圾場還是一樣讓人噁心。」
大街上,有人絲毫不顧場合,大聲地批評著。原本吵雜的街道逐漸安靜下來,人群紛紛往兩旁走避,垂下眼將視線別開。
說話的人帶著一支隊伍,十幾人大搖大擺地走在街道的正中央。身上穿著的是輕便而閃亮的鎧甲,腰間配著劍。
第七街區的人民並不真的害怕會被士兵施暴,畢竟第七街區本就是龍蛇雜處,想要生存總得有點本事,許多居民發起狠來,即使手上拿著的是一片破木板,也絕對能打過一個全副武裝卻養尊處優的巡邏士兵。
人民真正忌憚的,是士兵背後的政府。即使第七街區早已被司法體制排除在外,但仍然是帝國的一部份,只要一紙命令,這個老舊的街區就能合法地被搗毀。至於理由,那是要多少有多少,潛藏在第七街區的罪犯就不計其數,這個事實就足以讓王國軍大張旗鼓地燒毀這個垃圾場。
「隊長……這麼說不太好吧。」克里斯無奈地勸了聲。
克里斯是兩個星期前剛剛被調到巡邏隊伍中的,對於這位惡劣的前輩,他只能委婉地勸幾聲。
「你這菜鳥又知道什麼了?」已經快步入中年的隊長橫了克里斯一眼,「以前這裡的渣滓可是會亂扔東西的,沒教養又沒有垃圾的自覺,你現在看場面這麼乾淨,還不是我們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威信!」
呵。
人群中響起了幾聲嗤笑。音量很小,不像是刻意要嘲諷這番話而發出的,反而像是真的因為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忍俊不住而笑出來一樣。
克里斯疑惑了。聽到這話的人應該要感覺受辱,怎麼會是感到好笑?
還沒等他想出答案,已經有人發火了。
「誰?!哪個垃圾發出聲音的?給我出來!」
位在底層的巡邏士兵自然沒辦法分辨出聲音來源,但對克里斯卻不是問題,他能判斷出兩個剛剛發出笑聲的人的位置,但他卻不打算告訴這位魯莽的前輩。其實就連「前輩」這個稱呼他都覺得有點不恰當,這位隊長只有年紀和無用的資歷遠超眾人,除此之外並無長處。
不過就算隊長如此無能,手下總會有些人眼睛尖了一些;很快就有三個人被從人群中揪了出來,一個是中年男子,其餘兩個則都是十幾歲的青少年。
克里斯勸阻了幾句,但幾個隊員根本不理會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副隊長;克里斯瞥了急於洩恨的隊長一眼,思索著該怎麼做才能把傷害減到最小。如果可以,他並不想靠身上的爵位強迫別人低頭,那雖然很有效率,但容易招人記恨。
士兵的手段稱不上和善,光是拉扯的過程中就已經給幾個人身上添了不少瘀青和擦傷。克里斯看的很清楚,那幾個人幾乎沒有掙扎,是士兵刻意拳打腳踢造成的。
克里斯在心中咒罵了幾句,往前站了一步打算隨便找個名目開口阻止。
「你在笑什麼?垃圾!」巡邏隊長一腳踢在中年男子的腹部,後者重心不穩地倒在地上,連連咳嗽。
「說啊!」又是往胸口一踹。
「沒有……只是剛好咳嗽了一……」
「狗屁!」巡邏隊長又抬起腳,只不過這次,他的靴子沒有落在中年男子身上,而是落在了另一名被士兵揪出來的青年身上。
青年的肩膀硬生生地被踢中了,卻還是擋在中年男性身前。
克里斯以為那名青年是打算要動手反抗,皺起眉頭,伸手按住了隊長的劍柄,將已經出鞘一半的劍用蠻力壓了回去,「隊長,事情鬧大了不好處理。」
「這種傢伙不給點教訓聽不懂人話!」
「隊長,現在……」克里斯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半跪在地上的青年打斷。
「請放過我父親!無論要打還是要罰,請針對我就好。」青年說完這一串話,就直挺挺的跪在巡邏隊長前方,一動也不動。
整個過程中,周遭的人群一直都安靜無聲地看著,既沒有退開,也沒有鼓譟。
克里斯揚起了眉,隱約覺得不太妙。這些居民正在圍觀,顯然他們對於士兵的做法感到十足厭惡,但他們並未做出任何阻止的舉動,連一絲不快都沒有明擺在臉上,偶爾有人左右張望著,似乎是在……等待。
等待著什麼?有什麼事要發生?還是……在等「誰」嗎?不可能吧?這裡可是第七街區。
「我們笑,是因為這裡變的乾淨不是你們造成的。」
一直都安安靜靜跪在一邊的另一名少年忽然開口。
「我們有我們的守護者、我們的英雄、我們的神。可是,不是你們。」
這番言論吸引了克里斯,然而在他想開口詢問之前,瘦削的少年就被踢倒在地上。
克里斯伸手按住巡邏隊隊長的肩膀,「隊長,能不能先讓我和他們說……」
「你閉嘴!這些垃圾就是欠教訓才會狗屁連篇!」
克里斯不悅地抿起嘴唇,隨即又強制自己放鬆臉部肌肉。這是他被調到巡邏隊後的第一個突發事件,在此之前,他並不知道在這個無法地帶居然有個被居民所崇敬的對象,這無疑是件大事,然而現在卻有個蠢貨完全搞錯了重點。
第七街區之所以是無法地帶,就是因為政府的放任,而政府之所以敢放任這個街區,則是由於這個地帶的勢力複雜而不穩定。
由金錢和暴力構築出的統治常常因為一點猜忌而瓦解,就算是幾支最大的勢力也一樣,只要稍微挑撥,就會輕易地分崩離析。
而現在,居然有個人、或是某個組織,偉大到足以被一個普通居民視為「神」?
那是怎麼辦到的?是從哪冒出來的勢力?在第七街區做過什麼?那才是現在應該關注的,而這個掛著「隊長」職稱的蠢貨卻只知道耀武揚威。
他不應該站在這種人身後的,他沒有必要——
克里斯的思考被一聲哭喊打斷。
「哥哥!你怎麼了?血……怎麼辦……」
剛剛開口頂撞巡邏隊的少年唇邊透出一點殷紅,一個嬌小的人影撲在他身上,用帶著哭腔的聲音不斷叫著「哥哥」。
「不要打我哥哥,拜託!我們沒有錢也沒有藥可以治,再這樣下去哥哥會死掉……」孩子的出現引起了一陣騷動。
其實這樣的傷勢距離「死掉」還有一段距離,這段無知的言語讓圍觀人群的表情都變了一些;士兵之中有人笑了出聲,而剛剛還努火中燒的隊長一時間也不知該不該繼續踹。
不踢嗎?顯得自己的怒火有點可笑。
踢下去?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死小鬼整個人擋在那,這一踢搞不好真的會出人命。出人命事小,引起暴動就麻煩了。
「隊長,我們還有正事要做。」克里斯適時地插了句話。
「……哼,要不是我公務繁忙,絕不會就這麼算了!」
克里斯因為對方順著台階下而稍微鬆了口氣,要是讓這個笨蛋繼續耍狠,這次他們可能就沒辦法從這個地方全身而退了。
其他人沒察覺,他卻看的很清楚,從某個時間點開始,眾人的表情就已經沒有了焦慮,甚至露出些許笑意,有「什麼」已經發生了,那個「什麼」是在居民心中比士兵更為強悍的存在,但巡邏隊卻無法得知。
或許……是那個像神一樣的存在?
他又回頭看了倒在地上的人幾眼,正好瞥見一綹白髮從那個孩子的斗篷中飄了出來;天生白髮一直都是不祥的象徵,這正好能解釋那個孩子為何會把用斗篷包裹住自己。
因為這一綹白髮,他又特別關注了那個哭泣的孩子幾眼。
身材瘦小,看樣子大約十歲出頭,不過這個街區很多人營養不良,所以搞不好真正的年紀還要更大一點也說不定;已經快要褪成灰色的深藍斗篷包裹住嬌小的身軀,身上的衣物縫滿補丁卻仍然有不少破洞,寬鬆的褲子用一條麻繩隨便紮起,一邊的褲管可能是扯破了、只到膝蓋,小腿用破爛的布條隨意纏著。
以這個地區的普遍經濟狀況來說,算是不錯的了,至少還有些保暖衣物可以禦寒,不至於凍死。
正跪在兄弟身邊的孩子忽然抬起頭,視線和克里斯對上了,遠遠地,克里斯看見了孩子的唇在斗篷的陰影中輕輕掀動了幾下。
克里斯。
克里斯一愣,瞪大眼想再次確認時,少年卻已經低下頭,嬌小的面孔藏入陰影之中。
雖然只有一瞬間,克里斯的確看見少年用嘴型吐出了他的名字,但是他的確信很快就變成了遲疑;他在調任到巡邏隊前偶爾也會到第七街區,但是並沒有認識過這樣的孩子……如果不是他看錯了,就是那個孩子是受人唆使要引起他的注意力。
他在第七街區真正認識的人只有一個,但是對方要找他應該不需要用這麼迂迴的手段才對。
「……隊長,我剛剛好像看見了有點可疑的人,我去調查一下。」他匆匆告知了一聲,得到允許後就離開隊伍。
他大步往回走,引來了不少注目,然後就聽見了那段讓他驚詫的對話。
「大叔,笑也要忍著點啊,都一把年紀了禁不起這樣踹。」剛剛為「父親」擋下不少拳腳的青年拍了拍「父親」的肩膀。
「說的也是,不過你也真亂來,那幾下也不能讓我怎麼樣,你就這麼亂認個爸爸也實在太魯莽……」
中年男子背對著克里斯,因此反應慢了半拍,等他被周遭的人噓聲制止、轉過頭看見克里斯時,已經來不及收回剛剛說出的話。
克里斯花了幾秒消化自己所聽見的,最後,才面無表情地開口:「你們……不是父子?」
瞬間,周遭的氣氛有了變化。不加掩飾的敵意瀰漫在周遭,然而並不構成威脅。
克里斯停頓了幾秒才補充,「我不會告訴剛剛那傢伙,我只是……好奇。還有,那邊的兩個孩子難道也不是真正的兄弟嗎?」
氣氛稍微和緩了一點,但是眼前的青年仍然和他維持著一段距離,絲毫沒有放鬆警戒,「這不是你應該管的事。」
克里斯看向仍然跪坐在受傷少年身旁的嬌小人影,「你,那邊的孩子,你是誰?」
他發問的對象沒有開口回答,反而是躺在地上休息的少年坐起身,「他是誰不重要,倒是這位士兵大哥你是誰啊?你和那群人渣不太一樣耶,你很強。」
克里斯又一次訝異地揚起眉,剛剛這名少年還一副身體孱弱的樣子,現在一開口,不僅說話沒有一點畏懼,甚至還一針見血地點出了部分事實。
和一般的巡邏士兵比起來,他的實力勝出一大截,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隨口恭維,還是真的能看出差異。
「我先自我介紹吧,我叫葛瑞森。」少年雙手一撐就從地上站起,拍了拍褲管上的灰塵後對著克里斯露出一個幾乎能被算是友善的笑容,「你呢?感覺人還不錯的士兵大哥?」
「……克里斯。」
葛瑞森的態度就等同周遭人群的態度,友善的搭話讓周遭人群逐漸散去,不再緊握著手上的尖銳物嚴陣以待。
「克里斯……還是讓我稱呼你士兵大哥吧。」葛瑞森笑了笑,隨手扒了扒亞麻色的短髮,「來這裡做什麼呢?我平常是不屑幫士兵的忙,可是因為士兵大哥你看起來很順眼才特別大放送喔。」
「這次要追捕的犯人都是竊賊。」克里斯只說了這麼一句。
第七街區是犯罪者最好的藏身處,但也不是所有罪犯都能得到居民的幫助。強盜、竊賊只要溜進了第七街區,幾乎就等於是脫離了危險;至於強暴犯、販毒者,這些犯罪者受到部分居民和統治階層的排斥,比較有可能會因為無處藏身而在第七街區被逮捕。
果然,葛瑞森一聽見都是竊賊,就聳了聳肩,「啊,那我就愛莫能助了。」
尷尬的沉默維持了幾秒。
「直接說吧,是誰要你跟我搭話的?」
葛瑞森的笑容僵硬了半秒,「士兵大哥你……」
「不要敷衍我,如果想和我交談的人這麼沒有誠意,那我也不會浪費時間。」
「這……欸士兵大哥你……好啦好啦,到這邊來說。」葛瑞森招了招手,示意克里斯跟上。
克里斯踏出暗巷前先確認了周遭環境,把幾個可能有埋伏的地點先記下了,這才進入陰影之中。
第七街區的老舊房屋並不高,但卻擁擠的不像話,不到正午,陽光根本無法從屋頂的縫隙灑進狹窄的巷弄中,此時巷弄中仍然陰暗而潮濕,帶著一點霉味。
「克里斯大哥,要找你的是我們大哥。也就是我剛剛說的,我們的英雄。」葛瑞森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們大哥說有事想跟你單獨談談,至於要談什麼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負責傳話。」
「那……你說的大哥還不現身嗎?」克里斯四下看了看,沒有人影。
葛瑞森又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擺弄了衣領幾下後,才回答,「抱歉我沒有說清楚……這位就是我大哥。」
克里斯順著葛瑞森的手勢,看向了站在巷口,逆著光的人影。
是那個從人群中撲出來為「哥哥」求情的孩子。身材矮小的孩子拉下了斗篷,將一頭白髮批散開來,踏著不急不緩的步伐走近。
「我是米歇爾。」白髮的孩子仰起臉,微微一笑,「你好,巡邏隊的克里斯。」
克里斯還沒反應過來,自稱為米歇爾的少年就繼續說了下去,「不過我可不是葛瑞森他們的大哥,我可沒那麼老。」
「你……」克里斯盯著米歇爾,「幾歲?」
「十二,快滿十三了。」米歇爾一邊說著,一邊踏上了巷子裡隨意堆疊著的木箱,在上面坐下,視線高度仍然比克里斯矮了一些。
「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葛瑞森問的時候我在旁邊啊。」
米歇爾的回答合情合理,但卻不是克里斯想要的答案。如果他沒有看錯,那個孩子分明就唸出了他的名字,而且是在名為葛瑞森的少年詢問之前。
「你是誰?你認識我嗎?」這只是出於直覺的問句。
不是「聽說過」也不是「知道」,而是「認識」。眼前的少年認識他、知道他的名字,並且……了解他,不然也不會刻意用口型唸出他的名字,吸引他的注意力,更不會讓另一名少年帶他到這個不起眼的角落來談話。
米歇爾?他不記得自己有見過這個孩子,要是他曾經見過那一頭白髮,不可能毫無印象。。
米歇爾稍微歪著腦袋,臉上掛著禮貌性的微笑。
一個第七街區的孩子為什麼會有這種表情?再加上一旁年紀分明比較大的葛瑞森居然稱呼一個年幼的孩子為「大哥」,這怎麼想都不對勁。
「克里斯大哥,你也差不多該回去和隊員會合了吧?」米歇爾出聲提醒。
克里斯這才驚覺自己浪費了太多時間在無謂的問題上。
「沒關係,下次來巡邏時我會拜託別人傳話給你的。」米歇爾笑了笑,「遲到一點沒關係,把那個……呃,葛瑞森,那個在哪?」
葛瑞森從口袋中掏出了黑色的哨子,湊到嘴邊後,發出了一聲尖銳而短促的哨音。
從天而降的物體砸落在一堆雜物上,揚起一陣煙塵。在那個不明物體落地以前,克里斯的手早已擺上劍柄,但他在拔劍以前就看清楚,所謂的不明物體是個雙手被綁在身後、口中塞著布團的男人。
由於高度不高,那個男人並沒有明顯的外傷,但是從扭曲的神情和口中被悶住的吼聲來看,大概有某處骨折了,葛瑞森和米歇爾看起來對此毫不介意。
「謝謝你們!」米歇爾抬手朝著上方用力揮了揮。
建築物窗口傳出幾聲回應。
「不客氣!大哥!」
「下次還要找我們幫忙啊!」
米歇爾抬手指著已經痛暈的男子,「這個人是強暴犯,你們應該也追查一陣子了。就說你是在追捕他所以晚點到,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
在克里斯來得及做出任何回應前,米歇爾就從木箱上跳下,拉起斗篷,「對了,為了確保你下次還會來找我,跟你說個小秘密,不要跟別人說喔。」
被陰影籠罩的微笑天真而無邪,「關於艾爾弗雷,我知道的事可能比你還多一點。」
艾爾弗雷。已經許久沒有聽見的名字重重敲在幾乎麻木的心上。
「什——」
「那麼下次見。」米歇爾並沒有給克里斯發問的機會,他跳下木箱,揮了揮手,「要再來喔!」
克里斯呆呆地看著跑出巷弄、隱入人群的少年。
一旁的葛瑞森忽然出了聲,他的神情有些複雜,「士兵大哥,你……到底是誰?你是不是知道我們大哥的身分?」
「……啊?」克里斯疑惑地轉過頭,照實回答:「不,我從來沒見過他。還有,你到底為什麼叫他大哥?他也才……」
「年齡不重要,重點是大哥他很照顧我們。教我們這群人認字,還會警告我們哪些人不可以碰,偶爾還會幫我們……啊,算了,你先當做什麼都沒聽到。」葛瑞森自行中斷了話語,隨後下了個草率的結論,「總之,大哥他對這附近的人都很好,大家都很喜歡他。」
大家都很喜歡他……多麼讓人熟悉的評語。克里斯將視線向下了一些,掩飾自己的情緒,「我要怎樣才能找到他?」
「隨便找個人打聽一下,大哥在這一帶是名人。你就說要找『白鴉』,如果別人懷疑你,就說是葛瑞森的朋友,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白鴉……」
白色的……烏鴉嗎?
那可不是什麼美好的象徵啊……